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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我快出院时,我的床栏杆还把那座以外祖母安娜·科尔雅切克命名的、活动
的、四条裙子的大山分割成若干块。她来了,焦虑,叹息,呼吸困难,时而举起她
那双多皱纹的大手,展开粉红色的皲裂的手掌,随后又胆怯地放下她的手掌,垂下
她的手,啪的一声打在自己的大腿上。这一声响今天犹在我耳边回响,不过,我只
能在鼓上模仿出一个大概来。
她初次来探望,就把自己的哥哥文岑特·布朗斯基也带来了。文岑特抓住床栏
杆,无休止地或讲或唱或边唱边讲波兰女王,童贞女马利亚,声音虽小,却咄咄逼
人。奥斯卡真希望有名护士留在这两位老人身边。因为他们两个指摘我,用布朗斯
基家炯炯的目光盯着我,不顾我正苦于在波兰邮局打施卡特而引起的头痛和发烧,
期待我作出表示,说出一句使他们宽慰的话,告诉他们,扬在最后几个小时里一直
在玩施卡特牌并且胆怯害怕。他们要我作证,说明扬是无罪的,似乎我能够洗清扬
的罪,似乎我的证词会有什么分量和说服力。
如果我给埃贝哈特小组的军事法庭打这样一份报告的话,该怎么写呢?我,奥
斯卡·马策拉特承认,在九月一日前夕曾守候过回家途中的扬·布朗斯基,用一面
急需修理的鼓把他引诱到那个波兰邮局里去,扬·布朗斯基本来已经离开了那个邮
局,因为他不想守卫它。
奥斯卡没有写这样的证词来为他假想的父亲开脱罪责。当他决心把当时的经过
情形告诉这两位老人时,他就开始痉挛,弄得护士长只好缩短探望时间,并禁止他
的外祖母安娜和他假想的祖父文岑特再来医院。
这两位老人——他们从比绍步行到这里,还给我带来了苹果——离开了儿科病
房。他们真是乡下佬,走起路来小心翼翼,手足无措。外祖母飘荡着的四条裙子和
她哥哥散发着牛粪味的星期日服装越去越远,我的罪责,我的极大的罪责,越来越
大。
这么多的事情一下子同时发生了。当马策拉特、格雷夫夫妇和舍夫勒夫妇捧着
水果和点心拥到我的床前时,当我外祖母和她哥哥文岑特由于从卡特豪斯到朗富尔
的铁路还不通,便从比绍经戈尔德克鲁格和布伦陶步行到我这里来时,当护士们穿
着使人知觉麻木的白服装,喋喋不休地讲着医院里的种种闲话,在儿科病房里代替
了天使时,波兰还没有丢失,但过不久就要丢失了。末了,在举世闻名的十八天之
后'注',波兰丢失了,尽管不久又证明,波兰还没有丢失;今天也是如此,不顾西
里西亚和东普鲁士同胞的意愿,波兰还没有丢失。
啊,你疯狂的骑兵!——在马背上摘乌饭树的紫黑浆果。手执饰有红白两色小
旗的长枪。忧郁的骑兵中队,传统悠久的骑兵中队。图画书里的进攻。在罗兹和库
特诺附近越过战场。代替了要塞的莫德林。啊,策马驰骋,多精湛的骑术!一直在
等待着晚霞。当前景和背景都能入画时,骑兵才开始进击'注'——因为战斗是可以
入画的,死神是画家的一个模特儿——在奔驰中保持平衡,随后倒下,偷吃乌饭树
的紫黑浆果,野蔷薇果劈啪爆裂,使骑兵浑身发痒,否则他们决不会蹦。枪椅兵,
他们身上又发痒了,连马带人在干草堆里翻滚——这又是一幅画——他们聚集在一
个人后面,在西班牙,他名叫堂吉诃德,在波兰,他叫潘基霍特,一个纯血统的波
兰人,高贵得可悲的形象,他曾教枪骑兵如何在马背上吻女人的手,于是他们此刻
连连端庄地吻死神的手,仿佛死神是位贵夫人。不过,在此这前,他们先要集合,
背后是晚霞——因为浪漫情调是他们的后盾——前面是德军的坦克,克虏伯·冯·
博伦和哈尔巴赫'注'的养马场里的种马,举世无双的纯种马。可是,那位半是西班
牙半是波兰的骑士,误把死神当做贵夫人的骑士,天才的潘基霍特,真是天才过分
了!他手里系小旗的长枪落地,白红两色。他呼唤自己的部下去吻贵夫人的手。自
立在屋顶上,白红两色,晚霞,樱桃吐出核来,白红两色,潘基霍特呼唤骑兵:
“马背上高贵的波兰人,那不是钢甲坦克,那只是风磨,或是羊群,我请你们去吻
贵夫人的手背吧!”
于是,骑兵中队向土灰色钢甲坦克的侧翼冲去,使晚霞增添了更多淡红的光辉。
奥斯卡希望读者能原谅他在描写这场战斗时所采用的诗的效果。或许更正确的方法
是列举波兰骑兵的伤亡数字,用于巴巴但却有说服力的统计数字来纪念所谓的波兰
战役。另一种办法是保留诗的写法,但需加上一个脚注。
直至九月二十日左右,我躺在医院的床上还听到架设在耶施肯山谷森林和奥利
瓦森林高地上的大炮在轰鸣。接着,最后一个抵抗据点海拉半岛投降。于是,汉萨
同盟的自由市但泽可以庆祝它的哥特式砖砌建筑并入大德意志帝国,并欢呼着瞧一
瞧那位不知疲倦地站在黑色梅赛德斯牌轿车里、几乎不停地行举手礼的元首和总理
阿道夫·希特勒那双蓝眼睛'注',它们同扬·布朗斯基的蓝眼睛有一点是共同的,
即在女人身上获得成功。
十月中旬,奥斯卡被从市立医院释放。我同护士们真是难分难舍。当一位护士
(我想,她的名字不是贝尔尼就是埃尔尼),当埃尔尼或贝尔尼护士把我的两面鼓
递给我时,一面破鼓,它使我犯下罪过,一面完好的鼓,它是我在保卫波兰邮局期
间占有的,这时,我方才意识到,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把铁皮鼓丢在了脑后,因此,
在这个世界上,除去铁皮鼓而外,对我来说,还存在一样东西:护士!
我带着乐器,怀着新获得的知识,离开了市立医院。由于我那三岁孩子的脚还
有点站不稳,马策拉特便搀着我的手回到拉贝斯路。迎来的是战争头一年的日常生
活,平日的无聊以及更其无聊的星期日。
十一月下旬一个星期二——过了几星期的恢复期后我第一次上街——奥斯卡愁
眉苦脸地敲着鼓,不顾湿冷的天气,在马克斯·哈尔贝广场和布勒森路的拐角上遇
到了前神学院学生舒格尔·莱奥。
我们面对面站了一段时间,尴尬地微笑着,待到莱奥从他的礼眼口袋里掏出细
软羊皮手套,并将这黄白色、皮肤似的遮蔽物套住他的手指和掌心时,我这才明白
自己遇上了谁,领悟到这次会面将会给我带来什么——奥斯卡害怕得心里直打鼓。
我们还瞧了瞧皇帝咖啡食品店的橱窗,目送若干辆在马克斯·哈尔贝广场上交
叉而过的五路和九路有轨电车驶去,随后沿着布勒森路同一式样的房屋,绕着街上
一根广告柱转了几圈,细读通知把但泽盾换成帝国马克的布告,用指甲刮破一张贝
西尔洗衣粉广告,在蓝白色之下见到一点红色,这使我们心里感到满意。正要返回
广场的当口,舒格尔·莱奥用他戴手套的双手把奥斯卡推进一个门道里,戴手套的
左手在身后抓,接着伸到礼服的后摆底下,伸进裤兜里,掏着,找到了什么东西,
在兜里摸着找到的东西,断定是他所要找的,便握在手里,把手伸出口袋,让后摆
落下,戴手套的拳头慢慢地向前伸,一个劲儿地向前伸,把奥斯卡顶到门道的墙上,
他的胳臂真长,但是墙壁可一步不让——在他摊开戴着手套的手之前,我简直以为
他的胳臂会从肩关节上跳出来,自行朝我的胸膛打过来,穿透它,从我的两根锁骨
中间穿出去,钻进霉味很浓的门道的墙里去,而奥斯卡将永远也看不见莱奥手里捏
的是什么,只记得墙上贴的布勒森路住房守则,它同拉贝斯路的住房守则大同小异。
莱奥的手快碰到我的水手大衣,已触着大衣上一颗锚形钮扣时,他飞快地摊开
手。我只听得他的指关节咯咯作响,顿时见到在有霉点的、发亮的、保护着他的手
的手套上放着一个子弹壳。
当莱奥又捏上拳头时,我已经决心跟他走了。这一小块金属同我直接说了话。
我们并肩沿布勒森路走去,奥斯卡在莱奥的左边,无论橱窗、广告柱都不能使我们
留步,我们穿过马格德堡街,布勒森街尽头两幢方箱形的高楼落在了我们背后。在
这两幢楼上,夜间亮起了警告灯,指示着起飞和降落的飞机。我们先在铁丝网围住
的飞机场边沿费力地走着,终于上了较干的柏油路,跟着通往布勒森方向的九路电
车轨道前进。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