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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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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这种声响不是已经透过了一道道的墙壁,虽然没有增加音量,却越发逼近了吗?
    奥斯卡从小椅子上滑下来。他不想突然离去,免得惹人注目,便在火炉旁边蹲
了片刻,随后,专心致志地敲着他的鼓,跨过门槛,溜进卧室。
    我避免发出声响,便半掩了卧室的门,并断定没人会喊我回去,因而很满意。
我还考虑了一下,奥斯卡究竟是钻到床底下去好呢,还是藏进衣柜里去。我宁愿藏
进衣柜,因为钻在床底下会弄脏我这件过分讲究的、海军蓝的水手大衣。柜子的钥
匙我刚好能够着,转了一下,打开镶镜子的门,用木棒把一件件套在衣架上再挂在
横木上的大衣和冬装推到一边去。为了够着衣架,挪动这些沉重的服装,我只好踩
到鼓上去。柜子中央终于有了一道空隙,虽然不大,但是奥斯卡要爬进去,蹲在里
面,那地方是足够了。我费了一点力气,甚至把镶镜子的柜门也拉上了,我在柜底
找到一条女用围巾,用它卡住柜门,留出一指宽的缝,既能透气,又能在必要的时
候当瞭望孔用。我把鼓放在腿上,不再敲,连极轻的敲击都停止了。我坐在里面,
木然地听任冬大衣的气味熏我,渗透到我的身上。
    多妙啊!有这么一个柜子,又有这些沉重的、几乎使人透不过气来的衣服,让
我差不多把所有的念头都集中在一起,扎成一捆,馈赠给想象中的某个人物,而他
十分富有,庄重地接受了我的礼物,心中的快活却几乎没流露出一丝一毫。
    同往常一样,每当我聚精会神发挥我的想像力的时候,我就神游布鲁恩斯赫弗
尔路那位霍拉茨医生的诊所,重温每星期三就诊时对于我最为重要的那部分内容。
我所想的,不是那个医生——他给我做的检查,越来越繁琐了——而是他的助手。
护士英格。给我脱衣服、穿衣服的是她,给我量身高、体重以及做试验的也是她,
总而言之,霍拉茨医生给我做的试验,均由护士英格实际操作。她做得正确无误,
但总有点粗暴生硬,每次都不无嘲讽地报告说:失败。但霍拉茨却称之为部分成功。
我难得瞧一眼护士英格的脸,我的目光以及那颗时而被挑动的鼓手的心,仅安于领
略她那身由于干净而显得更白的护士服,她当做帽子戴的轻飘飘的织物,以及一枚
简朴无华、镶有红十字的胸针。注视她那身护士服一再更新的褶裥可真有意思。她
的衣服里面有肉体吗?她那张脸越来越老,她那双手虽然千方百计地保养,却还是
瘦骨磷峋,这都暗示,不管怎么说护士英格还是一个女人。当扬甚至马策拉特掀起
我妈妈的衣服时,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护士英格是没有的,因此这证明她的体
格与我妈妈的不同。她身上有一股肥皂味和令人困倦的药味。在她给我这小小的、
据说是有病的身体听诊的时候,睡意就向我袭来,这种情形经常发生。那是从她白
衣裳的褶裥里产生出来的轻微的睡意,石碳酸味笼罩下的睡眠,无梦的睡眠,但有
时候,她的胸针远远地变大了,变成了天晓得是些什么东西:旗帜的海洋,阿尔卑
斯山的红光,虞美人盛开的田野,准备起义,反抗谁呢?真是天晓得:反抗印第安
人,樱桃,鼻血,公鸡的鸡冠,大量的红血球,直到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的一片红
色,构成一种热情的背景。这种热情无论当时或现在都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无以名
状,因为“红”这个小小的字眼不表达任何意思。鼻血同它无关,旗帜也会褪色,
我尽管如此还是称之为“红”,红色便唾弃我,把它的大衣里外翻了个个儿:黑色,
厨娘来了,黑色,吓得我脸色发黄,她骗我,说天上的蓝色掉下来了'注',我不信
蓝色,她骗不了我,也不能使我变绿,绿色是棺材,我躺在里面吃草'注',绿色盖
住了我,使我不见日光变成白色,白色又染黑,黑色吓得我脸色发黄,黄色骗我说
是蓝色。我不相信蓝色是绿色,绿草地里开红花,红色是护士英格的胸针,她别着
一个红十字,确切地说,别在她的护士服的衣领上;不过,无论在衣柜里还是在别
的地方,我的想象很少能停留在这种一切象征中最单纯的颜色上。
    各式各样的喧闹声从起居室里传来,冲击我藏身的衣柜,把我从刚刚开始、奉
献给护士英格的半睡状态中唤醒过来。我头脑清醒、张口结舌地坐在各种大小式样
的冬大衣中间,铁皮鼓搁在膝上,闻着马策拉特的纳粹党制服的气味,边上是皮腰
带。带弹簧钩的皮背带。但是,护士服的白褶裥我却再也想象不出来了,我两旁挂
着的是毛料、精纺毛料和灯心绒,头顶上是前四年各种式样的帽子,脚边上是大人
鞋,小孩鞋,上蜡的皮靴绑腿,钉和没钉平头钉的鞋后跟。门缝里射进一道亮光,
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奥斯卡悔不该在镶镜子的门中间留一道缝。
    起居室里的那几个,能给我看什么戏呢?也许马策拉特撞见了沙发榻上那两个,
不过这不大可能,因为扬一直小心提防,而且不仅是在玩施卡特牌的时候。很可能
是,结果也当真是,马策拉特杀完鳗鱼,剖腹,洗净,煮熟,加佐料,尝过味道,
把加盐水土豆的鳗鱼汤盛在大汤碗里,端到起居室的桌上,而由于那两个毫无就座
的意思,便自夸鳗鱼汤如何鲜美,又把加的佐料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像吟诵祈祷文
似的背他的烹调法。妈妈大叫大嚷。她用的是卡舒贝话。马策拉特既听不懂又难以
忍受,但还得听着,可能听出一点她的意思;反正说是鳗鱼,不会有别的;还有呢,
就是我从地窖阶梯上摔下去的事,妈妈每次喊叫,无非是这些。马策拉特回敬了几
句。他们各自的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扬插进来指责。缺了他,就没戏了。接着
是第二幕:砰地掀开琴盖,没有乐谱,背着弹,两只脚各踩一只踏板,三个人前后
不一地吼起《神弹射手》'注'里的《猎人合唱》来:“世上何物相类似……”哼哼
哈哈唱到半中腰,砰的一声琴盖盖上,脚从踏板上抬起,琴罩罩上。妈妈来了,已
经走进卧室,还瞧了一眼衣柜镶镜子的门。我从门缝中看去,见她横躺到蓝色华盖
下的结婚床上,放声哭泣,十指朝天,一如结婚城堡床头挂的那幅金框彩色画上祈
祷的从良妓女。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听见妈妈的哭声、床发出的轻微的嘎吱声以及起居室里
传来的含糊的嘟哝声。扬安慰马策拉特,马策拉特请扬去安慰我妈妈。嘟哝声逐渐
消失,扬进了卧室。第三幕:他站在床前,看看妈妈,又看看祈祷的从良妓女,小
心翼翼地坐到床沿上,抚摩脸冲下趴着的妈妈的背部和臀部,用卡舒贝话抚慰她,
末了,由于光说好话已无补于事,便把手伸到她的裙子下面去,直到她停止啜泣。
这时,扬的目光也可以从十指纤纤的从良妓女身上挪开了。这一场是非看不可的。
扬干完差事,站起身来,掏出手帕,擦擦手指,随后大声地对妈妈说话。这时,他
不再讲卡舒贝话,而且一字一句地,好让留在起居室或厨房里的马策拉特听明白:
“来吧,阿格内斯,忘了这件事吧!阿尔弗雷德早就把鳗鱼端走了,已经扔进厕所
了。让我们开开心心地去玩施卡特牌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赌四分之一芬尼一
点怎么样?忘掉这些事情,恢复了和气,阿尔弗雷德会给你做蘑菇炒鸡蛋和油煎土
豆吃的。”
    妈妈没有搭话,翻身下床,重新扯平了黄色床单,对着衣柜门上的镜子理了理
头发,跟在扬后面离开了卧室。我的眼睛从窥视缝前移开去,随即听到他们在洗牌。
谨慎而轻微的笑声,马策拉特签牌,扬分牌,随后大家叫牌。我想,现在是扬叫牌,
马策拉特是下一家,扬喊到二十三点他就不要了。妈妈接着,一直喊到三十六点,
这时扬也不得不让步了。妈妈总算打满了三十六点,真险,差一点她就输了。第二
盘打红方块,扬稳稳当当地赢了。第三盘,妈妈打红心三十点,侥幸赢了。
    不用说,这场家庭牌戏一直玩到深夜,中间短暂地间断过一次,吃炒鸡蛋、蘑
菇和油煎土豆。可是,接下去的牌局,我几乎听不见了。我又重新设法寻到护士英
格和她的催人入眠的白色护士服。可是,在霍拉茨医生诊所里的情景却仍旧相当模
糊。不仅绿色、蓝色、黄色和黑色一再来破坏红十字胸针的红色,而且今天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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