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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就来了,盘旋着,越飞越低,肥壮而光滑的身躯直冲下来,争食我妈妈的早餐。
它们不怕自己变胖,也不怕别人驱赶——何况又有谁去驱赶它们呢?——因为扬·
布朗斯基害怕海鸥,双手护住了自己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它们也不理会奥斯卡,虽说他已拿出鼓来对付这些海鸥,用鼓棒急速敲击白漆
皮来对付这些白东西。可是这也无补于事,至多只是使海鸥变得更白。马策拉特则
全然不顾我妈妈。他笑着,模仿那个装船工,装出一副神经坚强、毫不在乎的样子。
装船工快抓完了。末了,他从马耳朵里拽出一条又粗又长的鳗鱼,并把麦糊似的脑
浆也全部带了出来。马策拉特顿时脸色煞白,但是仍旧假装若无其事。他用很少的
钱向装船工买了两条不大不小的两条粗的鳗鱼,鳗鱼到手后,他还要杀价。
我不由得称赞扬·布朗斯基。他自己那副面孔简直就要哭出来了,尽管如此,
还是把我妈妈搀扶起来,一条胳臂搂着她的腰,另一条胳膊横在她前面,领着她离
去,那样子十分滑稽。妈妈穿着高跟鞋踉跄地在乱石间向海滩走去,一步一屈膝,
但总算没有扭伤脚踝骨。
奥斯卡还留在马策拉特和装船工身边。装船工重新把帽子戴上,指着那个盛土
豆的口袋向我们解释为什么要放半口袋的粗盐粒。他说,鳗鱼钻进盐里就死了,盐
还能去掉鳗鱼皮上和体内的黏液。鳗鱼钻进盐里后,仍不停地游动,直到死了为止,
这样,就把黏液都留在盐里了。如果要做熏鳗鱼的话,就得用这个办法。虽然警察
局和动物保护协会禁止这样干,但也管不了。要去掉鳗鱼上和体内的黏液,除去用
盐没有别的办法。去掉了黏液,再用干煤泥细心地把死鳗鱼擦干净,放进熏罐,挂
在山毛榉火堆上熏制。
马策拉特认为让鳗鱼在盐里游动是有道理的。他说,鳗鱼不是也钻到马头里去
了吗!装船工说,它们还钻到人的尸体里去哩!据说,尤其在斯卡格拉克海战'注'
以后,鳗鱼变得又肥又粗。几天前,疗养和护理院的一位医生还对我说,有一个已
婚妇女用一条活的鳗鱼来搞肉体享乐。结果鳗鱼咬住不放,她被人送进了医院。据
说,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生育了。
装船工扎上装盐和鳗鱼的口袋,熟练地扛上肩,把卷起的晾衣服绳子套在脖子
上,踏着沉重的步子朝新航道走去。这时,那艘商船也往那个方向停靠。这条轮船
大约一千八百吨,不是瑞典的而是芬兰的,也不是运铁矿砂而是运木材的。扛口袋
的装船工可能认识那条芬兰船上的一些人,因为他在向那条生锈的船挥手并喊话。
芬兰船上的人们也向他挥手并喊话。可是,马策拉特干吗也挥手,也喊着毫无意义
的“船上的,啊嗬咿!'注'”呢?我真是捉摸不透。他是个土生土长的莱茵兰人,
对航海一窍不通,至于那些芬兰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只能说,这是他的一种陋习,
别人挥手,他也挥手,别人喊叫、大笑、鼓掌,他也喊叫、大笑、鼓掌。正因为如
此,他入党比较早,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仅仅浪费了他星期日上午的时光。
奥斯卡跟在马策拉特、那个新航道人和那艘超载的芬兰船后面慢慢走着。我不
时地回转身去,因为装船工把那个马头留在了航标下,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一群海鸥把它遮住了,像酒瓶绿的大海中一个闪闪发光的白窟窿,又像一片新洗干
净的云,随时可以整洁地升到空中去。它们尖叫着遮掩了那只马头,那只不再嘶鸣
而在尖叫的马头。
我看够了以后,便跑步离开了海鸥和马策拉特。我连蹦带跳地跑着,一边用拳
头捶铁皮鼓,赶过了现在正抽着短烟斗的装船工,来到防浪堤起点旁扬·布朗斯基
和妈妈身边。扬还像方才那样扶着我妈妈,只是另一只手伸到她的大衣领子下面。
妈妈的一只手也插在扬的裤兜里。可是马策拉特看不见这些,他离我们还远,并且
正在用一张在防浪堤乱石间捡到的报纸,包那四条被装船工用石头砸晕了的鳗鱼。
马策拉特赶上来了,挥动着那一捆鳗鱼,夸口说:“他要一个半,我给他一个
盾就买下来了。”妈妈的脸色又见好了,两只手搁在一起。她说:“你休想我会吃
你的鳗鱼。我今后不吃鱼了,鳗鱼更不吃了。”马策拉特笑着说:“别装模作样,
亲爱的。人家怎么抓鳗鱼,你可是知道的,过去你还不是照样吃,甚至吃新鲜的。
等我做好了,加上有花色的配菜,再来点色拉,看你吃不吃。”
扬·布朗斯基没吭声,他已经及时地把手从我妈妈大衣里抽了出来。我敲起鼓,
让他们别再谈鳗鱼,就这样一直到了布勒森。在电车站上以及上了拖车以后,我还
敲鼓,阻止这三个成年人谈话。鳗鱼也没怎么动,比较安稳。到了萨斯佩,我们没
有逗留,因为电车已经停在站上。刚过飞机场,尽管我还在敲鼓,马策拉特却开了
腔,说他现在饿得慌。妈妈没有答理,她的目光避开我们三人,望着别处。末了,
扬递给她一支“雷加塔”牌,她才转过脸来。扬给她点火,她把金色烟嘴塞进嘴唇
中间去时,朝马策拉特莞尔一笑,因为她知道,马策拉特不愿看她在公共场合吸烟。
我们在马克斯·哈尔贝广场下车,不管怎么说,妈妈挽起马策拉特而不是扬的
胳臂,这个我已经料到了。扬同我并排走,搀着我的手,把妈妈抽剩的香烟吸完。
进了拉贝斯路,信天主教的家庭主妇们还在那里拍地毯。马策拉特开寓所门时,
我见到住在五楼的小号手迈恩隔壁的卡特太太正上楼梯。她右肩上扛着一条卷起的
浅棕色地毯,用鲜肉色的粗壮胳膊扶着。两个胳肢窝里被汗水腌成并粘结在一起的
金色腋毛在闪光。地毯的两头,一前一后地搭拉下来。要是她的丈夫喝醉了酒,她
也会这样扛他的;但是她的男人已不在人世了。她一身肥肉,穿着波纹绸罩衫,从
我们身边走过,难闻的气味直冲我的鼻子:阿摩尼亚味,泡菜味,碳化钙味——日
子不同,味道也不同。
接着,我听到从院子里传来那种均匀的拍打地毯的声音。它把我赶进屋里,仍
紧追不舍,末了,我只好躲到卧室的衣柜里去,因为柜子里挂着的冬季大衣能起隔
音作用,挡住复活节前那种噪音中最厉害的一部分。
我躺进衣柜里,不仅由于拍地毯的卡特太太的缘故。妈妈、扬和马策拉特还没
脱掉大衣,就已经为耶稣受难节的菜谱争吵起来。但是争吵的内容已不限于鳗鱼,
同往常一样,又把我给搬了出来,当然是我从地窖阶梯上摔下去那个著名事件:全
怪你,全怪你!——我现在去做鳗鱼汤,别那样装腔作势的!——你做什么都行,
就是别做鳗鱼。地窖里罐头有的是。去拿个鸡油菌罐头上来!把活板门关上,可别
再出什么事。——别再念这本经啦!这里有鳗鱼,就是它了,加上牛奶、芥末、香
菜和盐水土豆,再来一片月桂叶,加点丁香。——不要!——阿尔弗雷德,她不要
吃,你就别做啦!——你别管,鳗鱼买来不是为扔的,我会收拾干净,洗干净的。
——不要,不要!——咱们走着瞧吧!东西端上桌再看究竟谁吃谁不吃。
马策拉特砰的一声关上起居室的门,到厨房里收拾去了。他存心把声音弄得很
响。他在鳗鱼头部下面交叉划了两刀。妈妈的想像力也太丰富了,一听这声响就站
不住,不得不坐到沙发榻上,扬·布朗斯基马上跟着坐下去。不一会儿,他们两人
就手握着手,用卡舒贝话在那里窃窃私语开了。
当这三个大人分成两处的时候,我还没有躲进衣柜,而是待在起居室里。瓷砖
面火炉旁有一张儿童椅子。我坐在那上面摆动两腿,扬凝视着我,我知道自己妨碍
他们,虽说他们也搞不出更多的名堂来。因为马策拉特同他们只有一墙之隔,虽说
看不见,但他像挥舞皮鞭一样地挥舞着半死不活的鳗鱼,显然在威胁他们。所以,
他们只能互相握着对方的手,捏着,一个接一个地拉那二十个手指头,弄得嘎巴直
响,终于使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从院子里传来的卡特太太拍地毯的声响难道还不够
吗?这种声响不是已经透过了一道道的墙壁,虽然没有增加音量,却越发逼近了吗?
奥斯卡从小椅子上滑下来。他不想突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