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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刻字匠马策拉特。
他,同样有礼貌,把上半身抬起若干度,自称埃贡·闵策尔,爵士乐演奏家,
但请我叫他克勒普,因为他的父亲已经使用了闵策尔这个姓。我太能理解他的这种
愿望了。我宁愿自称科尔雅切克或干脆叫奥斯卡,我用马策拉特这个姓是由于谦卑,
而且只在很少的情况下才决定用奥斯卡·布朗斯基这个姓名。因此,简单地叫这个
肥胖的年轻人克勒普,对我来说是毫无困难的。我估计他有三十岁,其实他没有这
么大的年纪。他叫我奥斯卡,因为科尔雅切克这个姓对他来说实在太费劲了。
我们聊起天来,起初很难无拘无束。我们聊那些最轻松的话题。我想知道他是
否认为我们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他认为是不可改变的。奥斯卡想知道他是否认为
所有的人都得死。他也认为所有的人最后肯定是要死的,但不敢肯定所有的人是否
都必须被生出来。他谈到自己时就像谈一个本不该生的错误地出生的人,奥斯卡感
到自己同他相似。我们两人也都相信天。可是,他谈到天时,却让人听到一种幸灾
乐祸的笑声,并在被子下搔痒。别人可以设想,克勒普先生在活着的时候已经计划
好了他将来到天上去实行的不正经的事情。我们进而谈政治时,他几乎变得激昂,
向我列举了三百多个德意志王室的姓氏,像是要立即授予他们尊严、王位和权势,
并把汉诺威地区授予不列颠帝国。当我问及前自由市但泽的命运时,很遗憾,他不
知道在哪儿。但这无所谓,他当场建议派一名比利时伯爵去当这个他不知道的小城
的君主。据他说,这位伯爵是扬·韦伦'注'的直系后裔。末了,当我们给真理这个
概念下定义并且取得若干进展的时候,我巧妙地见缝插针,提了几个问题并获悉克
勒普先生在蔡德勒家当房客、付租金已有三年之久。我们遗憾的是未能早些相识。
我责怪刺猬没有把这位卧床者的情况详细告诉我,他同样也没有想到,应当多告诉
我一些有关那个护士的情况,而仅仅说了一句:乳白玻璃门后面住着一位护士。
奥斯卡不想马上让闵策尔先生或克勒普来替自己分忧。我不向他打听那位护士,
却先关心起他的情况来了。“顺便问一声,”我插进这样一个问题,“您身体欠佳
吗?”
克勒普又一次把上半身抬起若干度。他看到自己不能构成一个直角时,又让身
子躺下去,随后告诉我,他卧床是为了弄清楚他的身体究竟是好是坏还是不好不坏。
他希望在数周内将会认识到,他的健康状况是不好不坏。
接着发生了我所担心的事情,也是我以为能够借助于长时间的、东拉西扯的谈
话来阻止的事情。“啊,亲爱的先生,请您同我一道吃一份面条吧!”就这样,我
们一起吃用我拿来的新鲜水煮的面条。我不好意思坚请他把那个黏糊糊的锅给我,
由我在水池子里彻底洗一遍。克勒普翻身侧躺着,一声不吭,用梦游者似的有把握
的动作煮面条。他小心地把水滗到一只较大的罐头筒里,几乎不改变上身的姿势,
伸手到床底下,取出一只油腻的、满是干结的剩西红柿酱的盘子,犹豫了片刻,又
伸手到床下,取出揉皱的报纸,用它擦了一通盘子,再把报纸塞到床下,朝脏盘子
上吹口气,仿佛要吹掉最后的一点尘土,随后以慷慨大方的手势把全世界最脏的盘
子递给我,请奥斯卡接过去,不必客气嘛!
我请他先给自己盛,再给我盛。他把脏而粘手指的餐具给了我,便用汤匙和叉
子把近一半的面条撩到我的盘子里,用优雅的手势朝面条上挤出长长一条西红柿酱,
画成图案,又浇上好些油,接着在煮面条的锅里也加上同样的佐料,在两份面条上
洒胡椒,在他自己那份上又多洒了一些,用目光示意,要我像他似的把我的一份调
拌一下。“啊,亲爱的先生,请您原谅,我这里没有巴马干酪粉。愿您胃口大大的
好!”
直到今天,奥斯卡仍旧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硬着头皮动起匙和叉来的。奇怪的是,
我觉得这顿饭味道好极了。从那天起,克勒普煮的面条甚至成为我衡量我面前的每
一份饭的美味价值的标准。
我趁吃面条的工夫,不引起他注意却又仔细地观察着这位卧床者的房间。房间
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天花板下面墙上一个未堵上的烟囱的圆孔,洞里冒着黑烟。窗外
在刮风,风时而把煤灰云团由烟囱孔刮进克勒普的房间里来。煤灰落在家具上,像
举行隆重的葬礼。所谓家具,也就是放在房间中央的那张床以及蔡德勒家的用包装
纸盖上的、卷起来的地毯。因此可以断言,在那间房间里被弄黑的只有原是白色的
床单、克勒普脑袋下的枕头和一条毛巾,阵风把煤灰云团刮进屋里来时,这位卧床
者就用它遮住自己的脸。
房间的两扇窗同蔡德勒家的起居室和卧室的窗户一样,都朝着尤利希街,确切
地说,朝着公寓正面前那棵栗子树蒙上灰的绿叶。用以装饰的只有一幅画,用图钉
钉在两扇窗户之间。这是英国伊丽莎白'注'的彩色肖像,显然是从画报上撕下来的。
画下方的衣钩上挂着一支风笛,蒙着一层煤灰,凑合还能看出它那苏格兰大方格图
案。我看着那张彩色图片,想着的倒不是伊丽莎白和她的菲利普,而是站在奥斯卡
和韦尔纳博士之间的、可能无所适从的道罗泰娅姆姆。这时,克勒普告诉我,他是
英格兰王室的忠诚而热情的追随者,因此他曾经跟英国占领军的一个苏格兰团的风
笛手上过课,尤其因为这个团的指挥官就是伊丽莎白本人。他,克勒普,在一部每
周新闻片里见到过伊丽莎白视察那个团。她身穿苏格兰短裙,从头到脚都是方格图
案。奇怪的是,我心中的天主教精神却自己表现出来了。我表示怀疑伊丽莎白是否
懂得风笛音乐,也谈了几句信奉天主教的玛丽亚·斯图丽特'注'的屈辱的结局。简
而言之,奥斯卡让克勒普明白,他认为伊丽莎白不懂音乐。
我原来期待着这位保皇党人会暴跳如雷。他却像一个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人那样
微笑着,请我作一番说明,好让他由此推断出,我这个小男子——那胖子这样称呼
我——在音乐方面有无判断力。
奥斯卡良久地凝视着克勒普。他同我交谈,无意中激发了我心中的火花。这火
花闪过大脑直到驼背。这仿佛我从前所有的、敲坏的、处理掉的铁皮鼓在欢庆它们
的末日审判。被我扔进废铁堆的上千只铁皮鼓以及被埋葬在萨斯佩公墓的那一只铁
皮鼓,全都出现了,新生了,完好无损地欢庆复活,鼓声隆隆,在我胸中回荡,驱
使我从床沿上站起身来。我请克勒普原谅并稍候片刻,便被复活的鼓拉出房间,拽
我经过道罗泰娅姆姆小间的乳白玻璃门,门下还插着那封信,露出了半截。复活的
鼓鞭策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朝画家拉斯科尼科夫在画《四九年圣母》时送给我的那
只鼓走去。我抓住鼓,挂上,拿起两根鼓棒,转过身去或者被转过身去,离开我的
房间,在那该诅咒的小问旁一跃而过,像一个长久迷航后返回的幸存者似的跨进克
勒普的煮面条厨房,不讲客套,坐在床沿上,挪正红白漆铁皮,先在空中耍弄鼓棒,
诚然还有点窘迫,不正眼看吃惊的克勒普,接着,让一根鼓棒像碰巧似的落到铁皮
上。啊,铁皮给了奥斯卡一个答复,奥斯卡紧接着让第二根鼓棒落下去。我开始敲
鼓,按部就班,起首是始初之日,电灯泡之间的飞蛾擂响了我诞生时辰的鼓声;我
敲出了十九级地窖楼梯和人家庆祝我的传说般的三岁生日时我从楼梯上摔下来;我
敲出了佩斯塔洛齐学校的课程表,带着鼓爬上塔楼,带着鼓待在政治演讲台下,敲
出鳗鱼与海鸥,耶稣受难日拍地毯;我敲着鼓坐在我可怜的妈妈一头小的棺材旁,
又在鼓上模仿出赫伯特·特鲁钦斯基布满伤疤的后背;当我在铁皮上擂起黑维利乌
斯广场上波兰邮局保卫战时,我觉察到我所坐的床的床头有点动静,偷眼看到克勒
普坐直了身子,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支可笑的长笛,放在嘴边,吹出音响,那么甜,
那么不自然,同我的鼓艺那么合拍;我于是领他到萨斯佩公墓会见舒格尔·莱奥,
舒格尔·莱奥跳完一支舞;我又在克勒普面前,为了他,同他一起,让我第一个恋
人的汽水粉泛起泡沫;我甚至带他进入莉娜·格雷夫太太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