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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像是防备低空飞机袭击而伪装着似的。作坊里的噪声——木头敲在铁上,铁劈
开石头——表明了石匠正在干活。
到了五月,三轮摩托上的帐篷布掀掉了,拉门拉开了。我看到作坊内部一层又
一层的灰色,堆着的石头,一台绞刑架似的磨石机,放着石膏模型的架子,最后是
科涅夫。他走路弯着腰,膝盖格格响,梗着脖子,脑袋向前伸。脖子后面贴着膏药,
有粉红色的,有黑色的,横竖交叠,油膏互相渗透。科涅夫手执钉耙走来,在陈列
的墓碑间耙着,因为春天来了。他精心地干着,在砾石上留下多变的痕迹,把去年
掉到几块墓碑上去的枯死的枝叶耙在一起。耙子在篱笆跟前壳灰石碑的辉绿石板间
移动时,他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小伙子,你家里的人把你赶出来了不成?”
“我特别喜欢您的墓碑。”我讨好说。
“可别说这种话,要倒霉的,人家会在你的头顶上也立上这么一块的。”
这时,他才去费力地转动他那僵直的脖子,斜眼看到了我,或者说,看到了我
的驼背。“他们怎么把你搞成了这个样子?睡觉时没有妨碍吗?”
我听任他哈哈大笑,随后告诉他,一个驼背不见得非有妨碍不可,我在某种程
序上已经超越了驼背,甚至有些妇女和姑娘表示喜欢驼背呢,她们甚至会适应一个
驼背丈夫的特殊环境与条件,坦率地说,她们在驼背身上找到了多种乐趣。
科涅夫下巴靠在耙子把上沉思:“有这种可能,我也听说过的。”
接着,他向我讲述他在埃弗尔的玄武岩采石场干活时的经历,他同一个女人有
过那么一段,那女人的一条木头腿,我想是左腿,是可以卸下来的。他以此同我的
驼背作比较,虽说我的“箱子”——他这样称我的驼背——是卸不下来的。石匠冗
长烦琐地作了回顾。我耐心地等他讲完,等那个女人重新装上她那条木头腿之后,
我请求他同意我参观作坊。
科涅夫打开铁丝网篱笆中央的铁皮门,用钉耙指向敞开的拉门请我入内。我踏
过沙沙作响的砾石,直到硫磺、石膏和潮湿味把我团团围住为止。
用四根撬杆调整成水平的毛糙石板上放着沉重的、上端砍平的梨状木锤,面上
的凹陷处说明总是敲打在同一个地方。配粗凿锤子用的尖凿子,圆头把尖凿子,新
铸成的、因淬火还呈蓝色的齿状凿子,加工大理石用的富有弹性的长形铁锤,一块
蓝岩石上放着的宽矮的开槽沟铁锤,干结在木架上的润滑剂,竖放在圆木上准备运
走的双穴墓钙华墓碑,磨光,无光泽,油腻,黄色,乳酪色,多细孔。
“这是凿石锤,这是匙形凿,这是开槽凿。”科涅夫举起一根一掌宽、三步长
的木条,移至眼前审视其棱角。“这是直尺。徒工不听话时,我也用它来揍他们。”
“您也雇徒工?”我这样问不只是出于礼貌。
科涅夫发起牢骚来了:“我每件活可以雇五个,可是一个也雇不到。眼下他们
都去学黑市买卖了,这些笨蛋!”石匠同我一样反对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因为这
些勾当阻碍某些大有希望的年轻人去学习正经的职业。科涅夫领我看各种由粗到细
的金刚砂石以及它们对一块索尔恩霍夫石板的磨光效果,这时候我却转起了一个小
小的念头。他指给我看浮石,用于粗磨的巧克力色的紫胶石,还有硅藻土,用它可
以把黯淡的石板磨出光泽来,而我也一直在转着我的小小的念头,它已经渐渐亮堂
了。科涅夫指给我看文字模型,给我讲凸形字和凹形字,讲字体的镀金。他说,这
用不了多少金子,用一枚真正的古塔勒就可以给马和骑士都镀上金。这使我当即想
到但泽干草市场上面对沙沟方向的骑马的威廉皇帝像,波兰的文物保护者也许会决
定给它镀金。尽管想到了贴金箔的马和骑士,我始终没有放弃我的小小的念头,它
变得越来越有价值了。我琢磨着,终于使它成型,而这时,科涅夫正在向我讲解用
于雕刻的三条腿的点刻机,用手节骨敲着各种各样朝左或朝右歪斜的钉在十字架上
的基督的石膏模型。我的念头转出来了:“您想雇一名徒工吗?”我实际说出口的
是:“您正在为自己找一名徒工吗?还是我弄错了?”科涅夫擦了擦长疖子的后颈
上的医用胶布。“我是说,您有可能招收我当徒工吗?”这个问题问得太糟,我又
立即更正说,“您别低估我的体力,尊敬的科涅夫先生!我只不过两条腿差点儿劲,
干起活来可不含糊的!”我为自己的决断力所鼓舞,现在可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我撩起左胳臂的袖子,让科涅夫摸摸我虽然小但像牛肉一般坚韧的肌肉。他不愿摸,
我便从壳灰岩上拿起一把粗凿锤,让这六角形的金属在网球一般大的小丘上跳跃。
我这番显示力量的表演后来被科涅夫打断了。他开动了砂磨机,让一块金刚砂片在
两穴墓墓碑的钙华基座上沙沙作响地旋转。末了,他眼睛不离机器,声音压过磨研
噪声吼道:“睡一夜再考虑考虑,小伙子!在这儿干活可不是舔蜂蜜。你拿定主意
后再来,可以收你当个实习生。”
我听从了石匠的劝告,对我的小小念头考虑了一周之久。白天,我拿小库尔特
的打火石跟比特路的墓碑作比较,听玛丽亚责备我:“你呀,奥斯卡,现在全靠我
们养活。干点事吧,可可,茶叶,奶粉,都可以嘛!”我没有着手去干,听古丝特
把不在家的克斯特当成模范向我夸奖,还任凭她由于我反对黑市而夸奖我。可是,
我受不了的是我的儿子库尔特。他一边虚构着数字纵队,写到纸上,一边故意不理
睬我,就像我过去多少年里故意不理睬马策拉特一样。
我们坐着吃午饭。古丝特把电铃关掉,免得顾客闯进来看到我们在吃炒鸡蛋和
熏板肉。玛丽亚说:“你瞧,奥斯卡,我们能吃到这些好东西,就因为我们没有把
两手揣在怀里。”小库尔特叹起气来,打火石已经落到每块十八了。古丝特闷头吃,
吃了不少。我也学她的样,品尝着味道,可能是由于鸡蛋粉的缘故,我感觉到不愉
快,又由于在板肉里咬到了软骨,我突然地、连耳朵根都感觉到需要幸福。尽管我
有许多更充分的相反的理由,尽管我持有种种怀疑,我仍旧要求得到幸福,无碍无
虑的幸福。当其余几个还坐着,吃着,满足于这鸡蛋粉的时候,我站起身来,朝柜
子走去,仿佛幸福唾手可得。我在自己的格层里寻找着,在照相簿后面,教科书底
下,我找到了,不,不是幸福,而是法因戈德先生给的两小袋消毒剂,从一个袋子
里掏出来,不,当然不是幸福,而是经过彻底消毒的我可怜的妈妈的红宝石项饰。
这是多年以前扬·布朗斯基在一个散发着雪味的冬夜里从一个橱窗里取出来的,橱
窗上的圆窟窿是奥斯卡事先唱破的。奥斯卡当时还很幸福,他有唱碎玻璃的本领。
我拿着这件首饰离开了寓所,在首饰里看到了我迈步的起点。于是我上路了,乘车
到火车站。我暗自想道,如果事情办成了,就会如何如何,随后,长久地讨价还价,
我却始终没有忘记,如果……不过那个独臂人和那个别人叫他作陪审推事的萨克森
人,他们只懂得这件首饰的价值,却没有预感到他们会使我更加迫切地需要幸福。
他们收下了我可怜的妈妈的项饰,给了我一个真皮的公事包和十五条美军香烟,吉
祥牌'注'。
下午,我又回到比尔克的家里。我打开包:十五条每包二十支装的吉祥牌,一
份财产,使其他几个惊讶不已。我把带包装的金黄色烟草山推到她们面前,说,这
是给你们的,只不过从今以后让我得到安宁,这些香烟足够换来安宁了,除此以外,
从今天起,每天给我准备满满一饭盒午饭,从今天起,我每天把它放在公事包里带
到我的工作地点去。愿你们的人造蜂蜜和打火石生意也能做得吉祥如意,我这样说
着,既不发火也不抱怨,我将干的是另一行,今后,我的幸福将写成,或者用行话
来说,将凿在墓碑上。
科涅夫雇用我当实习生,月薪一百帝国马克。这笔钱等于不给,而我干的活也
只能给这点钱。一个星期以后,事实已经表明,我的力气干不了石匠的粗活。一块
刚劈开的比利时花岗岩壁,将用作四穴墓墓碑,科涅夫交给我粗凿。我刚干了一个
小时,手已经握不住凿子,握锤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