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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小我们一年,不知道里面的窍窍。树达和事佬一样的,说,我们那个班上,树帜是对田老反最有感情的。树帜他老娘死的那会,树帜是不打算读书了,他家里也不让他读。田老反就到他家里做工作,还跟他老子赌起咒来,说要是树帜成年后不成个人物不在县里捞上一份工作,他田老反就到树帜家一起干活,算是树帜他老子白白捡来个儿子。这样,树帜才又读了下去。
树超不失时机地说,对,就是这点……你们想想,在那个时候田老反对教育有那么高的认识,他的思想绝对是超前的。现在乡下很多老师还没这份觉悟。
树年发了一沓连对牌,说,今晚上说着说着是怎么又说到教育方法上去的?有时话题跑得真快,开始我们是要说什么来着?
树先说,是说田老反领不到那一百二十块钱。
树超说,腊月又要到了,我们那事也得做做准备。
树年赢了这局,他收着钱说,什么?
送东西下乡啊。树达说,老传统了。
这是他们六人共同的节目。每年到了年底,他们各家都从箱底里清出一些旧衣服旧用品,打好包一齐送乡下去。每年总是能清出一大堆款式过时的衣裤,虽然说不上旧,但也是知道,再不会穿出去了。把这些东西送到乡下去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树超的爱人因为树超乡下亲戚老有事来烦,生过几回气,笑他是夹着尾巴的人,说得树超有点难堪。但一到年底,树超爱人便要说,乡下有亲戚真还有用,要不然,那么多过时的东西真还不好处理。树超听到这话说的,就有点不痛快,他想你不就是生在小县城里嘛,凭什么把乡下人都看成捡破烂的?有时候人的优越感真是来得很便宜。但有什么办法呢,这些旧东西一拿下乡去,很快就会分发一空。
这传统保持得有几年了,县委有个小伙子挺机灵地写了篇稿发在地方党报上,题目叫作《年年情牵故乡土,岁岁回报养育恩》,说的就是他们这档事。以后一到年底,他们六人所在的单位总是有很多人找来几捆旧衣旧被送来,说是请一同往乡下送一送。树超看着别人拿着旧东西往自己手上送心里就不舒服,心想你们又想送人情又想找便宜的,哪来的那么容易?收是收了,过后他也忘了谁送过什么。
反正都是没地方放的旧东西。他想。
又摸起牌来。树达说,今年下乡,我们几个人怕是要凑几车货吧。我们单位那一伙这一阵马屁拍得紧了,老是塞来旧东西,像是把我当成收废品的老头了。我操,我那里的东西都够装一辆农用车。
树超说,如果东西太多了,我们再找几个穷点的村子送一送,不要老往蔸头一个地方送,别人有看法。
树年就笑了起来,他说,现在真是,送点旧东西也怕有人来看法。
树超说,还有,田老反那事可能一时半会也办不好。我们去了后,不光给他发一点东西,钱也要给一点。当然,不要多,多了也不好。
树先说,把那一百二十块给他搞到是最好的,那就比较稳定了。而且,国家发给他的和我们作为学生给他的又有不同——国家发的,不单单是钱,更重要的,它还包含了对田老反的一种肯定。田老反挺在乎这个。据我所知,当初他被田和青替下来,他一直都耿耿于怀,和田和青搞不来。
树超说,树先说得有道理,那这个事应该是你去多费费心了。
树先说,可能不是那么容易,要去找找以前的档案。要是有什么发现,我及时向你汇报就是了。
树先说这话依然是正经的样子。其他几人都笑了起来,说,树先你省点了,这只是在牌桌上。
之后,树年说,也来些荤段子醒醒神吧,再老是那么正儿八经叫人怎么不打瞌睡啊。然后他就起了个头,说起个有关某领导的荤段子。诸人果然精神一爽,纷纷争着讲了起来。除了荤段子,还有政治笑话。当然,把两者结合起来的也不少——即以领导人为主人公的荤段子。用树年的话说,这便是突出和强调“政治性”。
树超正转述着一个小会上听来的故事,忽然想起什么,话题忽然一转,就说,你们说,我们在这里说别人的段子,我们自己又闹出了多少段子正在被别人说呢?
你倒是有点反思精神。树先清着手里的牌说,谁个背后不说人,谁个背后不被说,很正常的。像我们这样当个小萝卜头的人,少不了得在几个笑话里当当主人公的。
树年也说,这倒不假。也许,我们在这里打牌的事在外面就有段子。听说县里正有几个民歌作者每天都要编出那么一首讽刺诗打油诗,忙着找材料呢。
不过据我所知,树先说,我们送旧货下乡帮扶的事,外面就有说头。
树超说,那是免不了的事,其实又有什么作用?
作用就是,树达说,帮助人们在半夜打牌时提提神,鼓舞一下斗志。之后树达把最后一手牌铺下来,说,不好意思啦,这手我怕是又要完胜各位了。
3
树帜的父亲是在中午时候打来电话的。树帜的爱人纪茹接的电话。树帜的父亲田银宽劈头盖脸还是那句话:
找我崽!
说得铿锵极了。有几次打到树帜的办公室里,其他人接的转给树帜——这便又成了一则轶闻,小范围流传开来。树帜跟父亲交代过多次,他说在电话里这样不好。可田银宽还有些来气,他说我这又不是吹大牛硬要编个县长当儿子。你是不是不想认我了?
树帜于是也没法,就说以后要来电话就在中午晚上往家里打吧。老人家倒是把这话听了进去。
纪茹到客厅叫树帜接电话。树帜正在看电视里的中央领导讲话,就问是谁打来的。纪茹强自忍着笑,摹仿着说,找我崽。树帜的脸皮便有些下沉,起身去接。
田银宽说下午有事,要来一趟。树帜说,你能有什么事呢,电话里讲不清楚吗?田银宽说,就你能有事我就不能有事?巧卵了,我这个没事的人真是找事才生了你这个成天有事的。
树超知道父亲这几年心里憋着。家里换成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以后父亲就提出要住进来——他也知道这倒不是父亲本人的意思,是树达把父亲接进城以后村里人都在关注着其他几位老人几时也进城去住。村里人问的次数多了,田银宽的老脸就有些挂不住,跟树帜讲起过这个意思。树帜认为自己应是责无旁贷地把老人家接进来,因为从自己八岁那年开始父亲做了鳏夫直到如今。他隐隐地探问过纪茹的意思,后来试着把父亲接家里住几日,很明显,爱人和父亲的关系并不能朝着自己设想的方面发展。后来田银宽主动提出不住上来了,回到蔸头还跟村里人说是城里实在住不惯——在三楼,不接地气,全身犯老病。所幸的是这以后纪茹对老人家的态度明显有了改变,还提出每月给老人增加一点零用。树帜以为得了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可是每回接父亲打来的电话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仍然在心里憋着。
树帜尽量放缓声音说,爸,你要来就来好了。记住要搭中巴,小四轮别坐。
晚上田银宽来了以后,告诉树帜有关田老反的情况。田老反要田树海去说他的事,过后想想树海待理不理的样子,实在是靠不住,就去找了田银宽。田银宽在村里是和田老反最有感情的一个,他一直认为,儿子树帜今天能到这份上,全是田老反那时候算准了的,所以敢打那个赌。田老反来了田银宽就留他喝酒,田老反也不客气。喝得有点上脸了,田老反才想起来这里的正题,于是就把领补助的事讲出来。田银宽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可是想想也义不容辞,便拍起胸脯把话应承得很满。他相信儿子堂堂的一县之长,应该能帮这个忙的。再者田银宽想,一村老少都知道田老反当过老师,现在要证明一下,估计也是三个手指捏田螺的事,没有办不成的道理。酒醒以后他不失信,打个电话就进城去了。
树帜说,这事不找我,要跟树先说,他是专门搞教育那一摊子的。
田银宽说,我晓得,不过你可以催催他让他把这事更当成个事——你当的官不是比他的大一点嘛。
树帜感到好笑,他想现在也真是,人人都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他说,爸,你放心,树先也不是外人,他能办好的话也用不着别人说。
田银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