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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俺的证件,俺搁这儿了,你拿去!”
“我给你5块钱你不干,给10块钱你不干,磕头作揖,你不干,19块5毛你还是不干,你要证件!”
“这就是我的证件。你姥姥的腿,你要证件!”
这位警察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证件,他开始求孟昭良了:“你别骂了,好不好,你把车拉走,我不要证件了。”
两人还骂。这回又轮到孟昭良得理不饶人了。
高个警察真求他们了:“你们走吧!我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作揖好不好。郓城大街小巷你随便拉,我不抓你,你们走吧,算我求你们了,好不好?”
那位警察就这样放走了他。
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已是凌晨一点。孟昭良突然回来,又敲响逯红香的院门。孟昭良告诉他们,他要送田云回去了,他来还欠着的40元钱。
那是个透着初夏凉爽的夜晚,田野上,有青蛙非常热闹地叫着。
逯红香两口子发觉他又瘦又黑,心里好一阵难过。他们两口子都说,你路上需要的是钱用,这40元钱你先拿着,等以后有了再还。孟昭良说,不了,我还了这钱,心里才踏实,才能走得安心。逯红香两口子知道孟昭良的为人和脾气,就没有为这40元钱还与不还争执。只是为他非常担心。
逯红香说:“你妈不在家,她住在大刘庄,你不告诉她一声你就要走?”
孟昭良说:“我不给她说了,免得她担心,昭发那里我给她留了100元钱,昭发会告诉她的。”孟昭良撇撇嘴,翻翻眼,又甩一甩头,他说,“她问起这事,你得稳住她的心,让她别为俺担心。”
听孟昭良这么说,逯红香老傅两口子更加为他担忧,他们反复叮嘱他,路上有什么意外要记着给家里打电话,怕他记不住,用一张纸片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写了,两口子随同孟昭良来到他家,把那张纸片交给田云,要田云好好揣着,如果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一定得打电话回来。
老傅和逯红香把孟昭良和田云送出村街,送到大路上。
孟昭良骑上三轮车,走了。夜色中,他回过头来对他们喊:“回去吧!回去啊,我会没事的!回去吧!回去吧!”
四
2002年5月6日凌晨一点,孟昭良踩着一辆人力三轮车连夜赶路,开始了他送田云从山东回湖南的漫长行程。
孟昭良踩着车,快天亮时,到了他计划的第一站——与河南省接壤的曹县清固集。
孟昭良从成武回家时,身上已攒到580元钱,这是他与田云在外流浪的两个多月的全部积攒。回到家时在昭发那儿给老妈留下100元,给侄儿10元,又给逯红香还了40元,现在他身上只剩下430元钱。他要送田云回家,世界只给他一辆三轮车和身上这笔不多的钱,他要把三轮车安置得像个家的样子。孟昭良去镇上转了一圈,买了一顶蚊帐,一张塑料布,一张草苫子,还有锑锅,塑料盆,塑料桶,连碗、筷、锅铲也买了。他将这些一一放在车上,又去转了一圈,买了10斤挂面,十五斤大米。将这些一一安置妥帖,自己就只剩下三百三十多元了,要买的似乎都买了,他放心了。
在外流浪攒钱的两个月日子里,孟昭良就一直在打听去田云家的路。成武县有去湖南长沙的直达客车,每张车票就需二百多元钱,但客车不愿意带上孟昭良的三轮车,孟昭良只好取消这一计划。如果不带上三轮车,回来时怎办?他跟田云商量:“俺俩在外已流浪了两个多月,什么苦都吃了,什么日子都过惯了,俺就用这辆车送你回去。”田云觉得,昭良做什么,怎么做都可靠,就依了他。孟昭良又说:“骑车慢是慢点,但稳妥可靠,三天、五天到不了你家,十天半月总行了吧!”孟昭良又去打听,去湖南的路怎么走。卖票窗口的小姐爱理不理,他没问出个所以然。孟昭良很会想办法,他盯住了车站一个打扫卫生的大爷,给他买了盒烟,还帮他干活,还一口一个大爷地喊。那老大爷花白头发,一脸和气,见多识广的样子,他说他年轻时去过长沙,是坐东风牌汽车去的。大爷告诉他,这路很简单:你最先沿着105国道到商丘,然后从商丘直奔漯河,到了漯河就上了107国道,到了107国道就非常简单了,火车道与国道并行,你只管一直往前走就能到湖南。
第一天,孟昭良觉得挺轻快的,路又宽又直,一天下来,可走一百五十多里。第二天下来,还是挺轻快的,一路上有说有笑。就这样,他们白天匆匆赶路,天黑下来好久,就停在路边,找几块石头或砖头,支起一个简单的饭灶,做一顿饭吃。晚上睡觉呢,就择一个僻静而安全的地方,一孑L桥洞,一角屋檐,一个摊棚,一块沙包都行,支起蚊帐,铺上被子,安顿田云睡下,孟昭良自己则靠在旁边睡一觉。第二天天未亮,又做一顿饭吃,拾掇一番,便又骑上三轮车,匆匆赶路。
如此这般,孟昭良坚持早晚两头做饭吃,白天日子长,中途路过集市、村庄就花钱买些吃的。只是他们过了 山东,到了河南境内,有两天白天买饭吃时,遇到了点麻烦。每到一个店铺,老板看孟昭良那又黑又脏的样儿,后面还坐着个蓬头垢脸的瘫女人,都不愿卖给他们,还忙不迭地甩着手,让他赶快走。孟昭良与他们理论:“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拿钱买哩!”“拿钱买也不卖给你,快走快走。”一家不行,孟昭良又找第二家,第二家还是不卖给他,赶他走。一连找了四五家,家家如此。一个集镇不行,又找另一个集镇,想不到那另一个集镇上的老板们,似与先前那些老板约好了似的,一应如此。
路上,两人好半天没说话。明晃晃光亮亮的太阳照着头顶,三轮车赶着一团棉絮样的影子走,孟昭良心里的失落凄凉凉地淫满全身。
“老孟,你怎么不说话?”田云问他。
“田云呀!俺这是在想,这一路上,别人都这么取笑俺,俺这张脸还真没地方搁呢!”孟昭良说。
田云说:“我想,你就干脆说我是你媳妇,没腿了,是那个脉管炎什么的,被截肢了。别人问了,你就说我想我妈了,家里没钱,你这就用三轮车送我回娘家,这不成了吗?”
孟昭良也笑了起来,“你这点子出得好!田云呀,你看是不是这样的,你是我媳妇,我是你男人,俺还有两个孩子,大孩子18岁,是个男孩,小孩子15岁,是个女孩,你说是不是这样!”
田云呵呵大笑起来,“是这样,是这样的!”
太阳斜斜照过来,他们的影子偏到路的一边,细溜溜长。
五
十多天后,孟昭良和田云到了湖北。这天,天黑了好久,他们都没停下歇憩,月亮又圆又亮,跟着他们向前走动。他把衬衣扣子解掉,夜风把衬衣吹得飘起来。他听得见衬衣飘起来忽忽忽的声音。他想月亮要是一直跟他这么走下去,他就这么踩下去。他再一次感受到在月亮地里赶路的惬息与轻松。
孟昭良飞快地踩着三轮车。路边有一条清亮的小河,汩汩地流得响,有一股凉丝丝的水汽儿似乎漫浸了他一身。他停下车,对田云说:“田云,咱们今晚就在那河边宿了,洗洗,你闻闻这身上脏臭得!”
两人下到河滩,孟昭良把田云抱到河水里,等她洗过,又把她抱上来。然后他像树棍样把自己从头到脚整个沉到水里,待浮起来时,田云已把刚从自己身上脱掉的短裤抛过来让他搓洗。孟昭良搓过,拧干,往刚摊下的铺上一抛,田云接住了。
孟昭良从小河里爬上来,把田云和自己刚换下的衣服一件件搓洗好,又一一晾在沙滩上。
田云躺在铺上睡了,孟昭良才在田云的另一头侧卧着身子睡下。不知怎么回事,他用尽力气也睡不实落。他感到全身焦热。他只好爬起来,把自个儿脱了个精光,摸到水里,又从头到脚树棍似的把身子沉下去。泡了好久,他才爬起来,赤条条背对着田云坐着,点一颗烟抽起来。
月亮钻了一会儿云层,又钻出来,贴在空旷的头顶不动了。孟昭良感到头顶似乎有一道道光芒如针刺着他。在烟头的明暗间,他无意中望见腿中的丑物,如灯笼一样挑挂着,觉得丑极,就义穿上裤衩。心里却想,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四十有三了,还是个光棍汉,父母给了我这件宝贝,我自己却不能使它快活起来。他生气地扇了它一巴掌,它仍然赌气似的疲塌塌的萎靡不振。心里又想我是不是老了?这辈子就真的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