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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他还是副局长,不说不笑也不行——实际上都防着他。
那么,人们为什么不上前扯架,帮陈局长一把,而要袖手旁观呢?尤奇想,这一点也不奇怪。机关生活太枯躁乏味,太需要丰富一下生动一下了,就如一潭死水,要有根棍子来搅动搅动。何况,这种级别的争吵是多么难得,道貌岸然后面的张牙舞爪多么稀罕,能一饱眼福,何乐而不观呢?只要不影响自己的生存,他们是乐于看到战争升级的。他尤奇也一样,心里有一小股压抑不住的欣喜,他正盼着局长吵昏了头,好让他那篇狗屁文章过关呢。
争吵如人所愿地白热化了。廖文斌看看关键时刻已到,使出了他的杀手锏,掏出他的小本本,高声道:“陈某人,我告诉你,你不要太嚣张,你的一言一行我这里都有本账!”
陈志远叫道:“如今不是‘文革’时代了,老子还怕你那种卑鄙手段吗?”
廖文斌用一根食指点着他:“好,你不怕!某月某日你说,搞市场经济跟资本主义还有什么区别?你这是跟中央保持一致吗?是唱反调嘛!”
“你……你!”陈志远脸一下憋得通红了。
“还有,你说新来的省委书记形象实在不佳,头发搭在眼睛上像甫志高。你这是对省委领导的人身攻击嘛!”
“你……”陈志远指着廖文斌,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了。
这场面实在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就不是机关了。在这急需救驾的紧要关头,办公室吴主任义不容辞地冲了出来,在走廊里大喊一声:“都不要看了,都回去工作,像什么话嘛,看什么看!”然后快步走到陈局长面前,“局长,我要向你汇报工作呢。”很亲切很自然地携局长进了局长室。
尤奇很听话地龟缩进自己办公室,心情轻松地将那篇奉命之作装订好,又等了一小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去了局长室。
吴主任还偎在陈局长身边。陈局长面色平和多了,只是眼神还很散乱。尤奇蹑步上前,小声说:“陈局长,文章赶出来了。”
陈局长看都没看他,拍拍桌子:“放在这儿吧。”
尤奇便把稿子放在桌上,用一本《求是》压住。然后,快步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椅子上,尤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初步交差了,如果局长还要改,再说吧。但愿局长不要有这方面的心思。
尤奇闭目养了一会神,又搬起一本《废都》来看。
这时廖文斌副局长叼着一支烟进门来了。尤奇十分诧异,因为廖局长很少和他说话,也很少来科里的。尤奇欲打招呼,廖局长把一支烟甩了过来。尤奇慌忙双手接住:“廖局长我不抽烟的呢!”
廖文斌笑笑:“抽支吧,这烟难得哟!”
尤奇看看烟蒂,是红塔山。据他所知,廖文斌是从来只买低档烟抽的,便说:“嚯,廖局长生活品位提高了!”
廖文斌又笑笑,得意洋洋地朝局长室方向努努嘴:“嘿嘿,陈给的。”
尤奇大惑不解:“你们不是才……?”
廖文斌说:“是呀,才吵了架。气还没消,就把我找去了,说老廖啊,别人送了我一条红塔山,我又不抽烟的,你拿去抽了吧。”
尤奇就说:“陈局长肚量满大嘛。”
廖文斌说:“肚量大?他怕我闹到上级那儿去了说不清,影响他的仕途!这就叫打一下摸一下,典型的政客手段,烟还不晓得是别人送的还是他叫办公室买来的呢。老子抽了再说。”
尤奇缄了口。他不想卷入是非中去。当官的闹矛盾,关他屁事。
廖文斌忽然问:“小尤啊,以你这个业余作家的眼光来看,我这个人怎么样?还厉害吧?”
尤奇想想,伸出两根指头:“两个字。”
廖文斌问:“两个什么字?”
尤奇笑而不答。廖文斌自以为心领神会,拍拍尤奇的肩,满意地带着一个他想象中的褒义词到别的科室显摆他的红塔山去了。廖文斌出门的时候,尤奇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小人。
五天之后,尤奇晓得陈志远不会要他修改那篇文章了,因为《莲城日报》原封不动地把它登了出来。原来说好要尤奇送稿到省报去的也没有动静,不了了之,也许陈局长担心他公关能力不强,找了别的人送去了吧。不管怎样,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但尤奇也晓得,陈志远对他并不满意。那天在楼梯口遇见,尤奇叫了一声局长早,陈志远脸上一丝笑都没有,而且看他的时候,眼皮只睁开了一半。
14
在面积29平方米的家里,尤奇和谭琴持续冷战,互不搭腔。电视里不是克林顿就是叶利钦在那儿喋喋不休,他们却把嘴巴闭臭。不过都自觉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你买菜回来了,我会默默无言地择菜;你洗完了碗,我会去洗衣。倒也还默契。
尤奇已经打定主意,尊严至上,决不无缘无故首先伸出和解之手。在这场无声的战役中,他坚决不打起白旗。夜里上床是一重大考验,尤奇尽量避免碰触谭琴的身体,即使是星期六也不。万一不小心碰着了,尽管那柔软的触感惊心动魄,也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迅速脱离,以免造成误解。他的身体也很有志气,闲置时间再长,也没有显出半点蠢蠢欲动的迹象。他倒要看看这场较量要进行多久,将以谁的失败而告终。
但这天下午在办公室,在尤奇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突然接到谭琴的电话。谭琴一般是不给他打电话的,这使他觉得不同寻常,以为胜利在望,于是就有了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故作不胜厌烦地喝道:
“你是谁?”
谁知谭琴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道:“别假模假式。我不回家吃晚饭,告诉你一声。”
尤奇说:“为什么?”
谭琴说:“我要陪客。”
尤奇又问:“为何要你陪客?”
“工作。”
话筒里嗒一声,响起了忙音。
尤奇耳朵里嗡嗡的,似被拍了一巴掌,懵里懵懂。这时李模阳一反常态笑吟吟地过来,拍拍他的肩:“小尤,你家谭琴以后只怕要冷落你了,有陪不完的客呢!”
尤奇摇摇头:“他们局里哪有那么多客陪?”
李模阳瞪大了眼:“怎么?你不晓得谭琴调了?”
尤奇一怔:“调了?”
“你这当丈夫的还不晓得?全机关的人都知道呢!”李模阳惊奇不已,再次拍拍他的肩,告诉他,谭琴现在是政德经济开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在市府办挂了秘书的职务,提了副科级。是娄卫东指名调她去的,娄卫东已调任副处级的市府办副主任兼政德公司总经理,所以他有这个权力。
李模阳说:“朝里有人好当官,人哪,还是要有背景,要不是有娄卫东这个同学,你家谭琴再有才华也报国无门哟!这个公司是市府办的经济实体,汕水大呢。娄卫东是总头,你老婆是小头,尤奇,以后有什么实惠想着大伙点啊!”
尤奇没有心思听李模阳唠叨,失败感像一团浓厚的雾笼罩了他。全机关的人都知道了,就他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人还蒙在鼓里,谭琴这一手可干得真绝,真漂亮啊!
在接下来等待下班的时间里,尤奇仿佛被抽成了真空,脑子一片空白。他已经无法思考,谭琴对他彻头彻尾的蔑视把他弄糊涂了。他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影响了别人的视觉,以至于李模阳科长都体贴入微地问他是不是心里难受,要支持不住就快到医务室去看看,工作虽然重要,但病还是要治的。李模阳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呢。尤奇摇了摇空荡荡的头颅,拒绝了科长假惺惺的关心。那当然足假惺惺的,尤奇心里清楚。他的头气球一般有种飘浮感,似乎随时都有脱离他的身体随风而去的可能。
下班之后,他走出机关大门,才逐渐恢复了正常感觉。汇入到俗世的人流之后,他轻松了许多。随波逐流地乱走了一阵,他踅入一家小餐馆,要了一瓶啤酒,一盘炒米面,还有一份油爆腰花,慢斟慢饮,消磨了一个多小时。
夜幕缓缓降临,尤奇沿着街道徜徉。
他必须逃避那个空无一人的家,只有在喧嚣的市声里,他的那份落寞和烦躁才显得微不足道。灯光和树影轮流漫过他的身子,车灯像一只只急红了的眼四处游荡,人流如织。这里有多少灯红酒绿,有多少高谈阔论啊,但是那些真正睿智的思想,那些纯朴真挚的情感,一定在这俗流之外,像青草般不为人知地生长着。尤奇遐想不已,把一口口酒气吐在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