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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静着。
魏二猛咬着嘴唇眯着眼,脸上永不消失的笑容也消失了。
龙在田眨着眼左看看右看看。
罗成最后说:“开发区未来体制如何,要靠大家群策群力,也要请示市常委并上报省里,才能最后决定。”
五
魏国知道,现在不明里也要暗里和罗成对着大干了。
魏二猛是他的亲侄子,动魏二猛自然和他有干系,只不过这一条还其次,这年头亲戚关系不那么贵。魏二猛是他在天州的实力基础之一,这比亲侄不亲侄更重要。一个当副市长的,下边没有一群魏二猛这样的亲信,也就是空头市长了。现在看来,罗成不光是动魏二猛这个人头,要动的是整个开发区体制,这让魏国更咬上牙了。
黑三角开发区是魏国联络相当一批天州中上层干部的聚宝盆,从白宝珍数起,上百号干部在黑三角占着股份。当然不是在区政府和管理局里占,而是在黑三角股份有限公司里占,这三家本是一体,变换壳子,为了多种功能。魏国自己有的是进项之源,犯不着在这里占这点干股,但是有一批干部远水楼台不得月,魏国用黑三角这块资源,就把他们都联络在里头了。搞掉黑三角,他云山雾罩地晕倒了这么多人,就全吹了。好没有了,倒留下埋怨。比这更严重的是,魏国知道大局。开发区原是龙福海的政绩,罗成一旦把黑三角搞掉了,龙福海脚下就动了基础。
现场会完了,罗成分派魏国落实关井闭窑。
魏二猛问他怎么办?魏国说:“先把通知都下到罗成划定要关的煤井煤窑,剩下的你等我话。我今天就赶回去找龙书记。”魏二猛说:“真要按罗成说的,把这绝大部分煤井煤窑关了,那黑三角开发区就名存实亡了。”魏国说:“这明眼人都看得见。”他看了看魏二猛和魏二猛周围聚的七八个亲信:“你们有意见,写信往市里省里告啊。前一阵,市里有人写了一封举报信,闹得罗成一两个月不消停。你们无论是署名的,匿名的,写上一些,那罗成日子就不好过了。”
魏二猛眯着眼点点头:“现在是得以攻为守。”
魏国说:“关键是信要写得有力。千八百字,八毛钱邮票一贴,弄得罗成焦头烂额。”
魏二猛看看左右:“现在也只有背水一战了,开发区存亡在此一举。”
魏副市长赶到龙福海家报信儿。龙福海震怒,冷笑一声,哼,真到了要摊牌的时候了。
六
一路回天州,罗成一上车,就晕晕乎乎把自己交给别人了。他在汽车的颠簸中做了一些很英雄其实也很累的梦。车开在路上,他呼呼睡着了,几个拐弯,他歪倒在一旁叶眉的身上。叶眉将摩托交别人开着跟在后面,她陪着罗成。叶眉调整了一下身体,让罗成的头舒服地枕在自己肩上,伸手摸他的额,烫得吓人,呼吸像牛一样粗。洪平安坐在司机旁,用矿泉水湿了一条手巾,递给叶眉。叶眉用手巾擦了擦罗成的脸。罗成略有知觉,微微摇了摇头。叶眉擦完,将毛巾敷在他头上。
走到天黑的时候,罗成醒了一下,问:“到哪儿了?”洪平安说:“路过太子县小龙乡了。”罗成含糊不清地说:“上东沟村看看村村通汽车路和学校修好没有。”洪平安说:“以后再去吧。”罗成说:“不。”很快到了东沟村,车灯照过去,司机就高兴了:“路修好了。”一踩油门,汽车一直爬上坡,开到了村里。东沟村刚修好村村通汽车路,看见大晚上就有汽车开进村来,都很新鲜。
两辆汽车一辆摩托在小学校门口停下,很快就围上一群人。
陶兰、郭小涛也来了。校门口添了一盏很亮的路灯。陶兰见洪平安、王庆从前后车里出来,问;“是不是罗市长来了?”洪平安走到后面拉开车门看了看,对陶兰说:“罗市长下乡太辛苦,睡着了。”
陶兰说:“我们看看他行吗?”
洪平安让开车门。
陶兰和郭小涛站在车门口往里看。司机亮了车内灯,罗成还枕在叶眉肩上昏睡不醒。叶眉用手指嘘了一下,轻声说:“他病了。”陶兰伸手摸了摸罗成的手,手发烫。她看看罗成,看看叶眉,眼泪像珍珠串一样挂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她说等等,跑回屋里拿来一条围巾,递给叶眉:“这是给罗市长打的。天凉了,骑车下乡可以围上。”又把一束野花放到车上:“这是郭小涛采的,我们想着村里路修好了,学校盖好了,罗市长肯定会来看看。”
洪平安又在东沟小学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看罗成睡死着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和村民们招招手,开上车走了。
到了市郊,罗成醒了,看见自己又歪在叶眉身上,坐直起来:“真不好意思。”而后眨眨眼问:“东沟还没到?”洪平安告诉他:“早过了。你一直睡着没醒,不忍叫你。”叶眉将毛围巾递给他:“这是陶兰给你打的,说天凉了,你骑车下乡可以围上。”又把那束野花递给他:“这是郭小涛给你摘的。村村通修到东沟了,学校也修好了,他们这两天就等着你去看呢。”
罗成遗憾了:“你们刚才应该叫醒我。”
洪平安说:“别应该不应该了,你现在应该休息。”
罗成看着车窗外:“这是到哪儿了?”洪平安说:“这是北郊三塔寺。”罗成说:“看守所不就在这儿吗?”洪平安说是。罗成说:“开过去停一停,看看严富道服刑走了没有?没走,我趁这机会看看他。”
车在电网高墙的天州看守所前停下了,洪平安下车去联系。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迎出几个人来。罗成出了车,看守所一个胖胖的副所长领着几个人上来招呼:“罗市长。”罗成说:“我今天不是市长,我叫罗成。”胖所长连连点头:“知道。”罗成又说:“今天不是市长来视察监狱。我今天是个人行为,看望一个过去教过我读书的犯人。”胖所长又点头:“明白。”罗成说:“方便安排吗?”回答说:“已经安排了。”
罗成进了看守所,在一个很普通的房间里见到了多少年前在煤油灯下教他念书写字的老师,那时叫严小松,瘦一些,现在叫严富道,也并不是很胖,额头很深的横纹,一张忠厚的长脸。所长及看守们退了。
罗成伸手握严富道:“严老师。”
严富道拘谨地在衣服上擦着双手,伸不出来:“你真不该这么叫,太惭愧了,我这手……”罗成说:“过去的脏是过去的脏,今后的手还是干净的。”严富道个儿不高,双手握住罗成,斜低着脸感慨万分。六十岁的人不算老,老泪也落了几滴。两人坐下了,严富道说:“听说你刚骑车下乡回来,还发着烧。”罗成一摊双手:“偶感风寒。”
严富道说:“难为你来看我。”
罗成说:“应该的。”
严富道双肘撑膝前倾着身子坐着,有一会儿没话,而后感慨唏嘘地用手抹了抹鼻子,抬脸说:“每天看报,知道你在天州干得很好,真是往事如烟哪。”停停又说:“我的事,你可能也知道一点。”罗成说:“接到你的信,我问过了。”严富道慨叹道:“天州制药厂十年前是个亏损企业,我去了扭亏为赢,每年交税几千万,可我自己每月拿千数来块钱工资。”罗成听着。严富道说:“快六十了,怎么干也该退了,老婆又是白血病,还是没医疗保证的,一个儿子要自费出国留学,一个女儿还在上大学,唉,”他叹了一口气:“我也就糊涂了一下,心说,这就算是预先发给自己的奖金吧。”他抬眼看着罗成:“我真是想过,凭我这干法和成绩,不该拿几十万奖金?或者搞股份制我不该有点股份?或者我是承包,或者我是租赁,或者我是贷款买断产权,我都该有这点钱哪。”
罗成没说话。
严富道叹了口气,又抹了一把鼻子和嘴:“我知道,什么是什么。”
罗成说:“应该这样认识。”
严富道接着说:“我不该和你说这些话,更不是让你为我求情,我只是说不上来的懊悔还是冤,说几句也就说过去了。”他解嘲地苦笑一下:“我当初还真想过,我要以后得到一份我该得到的钱,就把这窟窿补上。我一生没干过不该干的事啊。”
罗成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严富道坐直身:“你时间宝贵,还是听你说几句。”
罗成说:“多少年前,还是我小时候,你告诉我,人活一口气,要挺住这口气。我一直记着,现在把这句话送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