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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夫,在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艺术家以后,迅速地深入到深圳生活的本质中,掌握了成功的密码。而我,直到今天也没有搞明白。
从那以后,我的丈夫再也没有带我参加过任何性质的聚会。我隐隐约约听人说,陪我的丈夫参加各种聚会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很会唱歌,很会娇媚,也很善解人意,很为我的丈夫争面子。
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问过我的丈夫,自从成为“全职太太”以后,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识时务的人。
八
我独自呆在红荔花园的大房子里,失去了对时间的感受。
我的回忆变得混乱起来。我是因为我的丈夫才到深圳来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个艺术家,他一心想挣到开一次画展的钱,那时候我崇拜他,我毫不迟疑地放弃了我在云雾山的工作跟他到了深圳。可当他挣到足够开好几次画展的钱以后,他扔掉了所有的画,他用这些钱买了房子和车,然后开着车去挣更多的钱。他说,我一定要在四十岁以前买上自己的别墅。我问,然后呢?他说,然后,把车换成宝马。他现在开的是一辆凌志。我问,然后呢?他说,然后……他突然失去了耐心,冲我大叫起来,然后等着下地狱!我笑着说,别不好意思,我替你说,然后换老婆,换一个年轻小妞。然后再想办法壮阳。我的丈夫看着我说,你真无聊!我依然笑着说,怎么是无聊,我是在帮你畅想美好未来。我冲着我丈夫发胖的脸打了一个酒嗝,把一股浓浓的酒气喷到空气中。我的丈夫厌恶地皱起眉头,由于发胖,他皱眉的时候,额头上那条很深的沟壑没有了,看起来好像他的皮肤变厚了一样,其实是因为皮肤和肌肉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脂肪,肌肉的运动不能很有效地到达皮肤上了。我突然大笑起来。其实我并不想笑,但是酒精在我的血管里燃烧,我控制不了我的表情。我的丈夫愤怒地说,你这个酒鬼!
然后,我听见我的丈夫摔门而去。
我的丈夫从外面打电话给我说,他要陪一个客户去香港。从那以后,我已经十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我并不想和我的丈夫吵架,我厌恶争吵。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以我不喜欢的方式进行着。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因为我喝了太多的酒。
我已经记不清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也许是从我发现我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得太慢的那天吧。我只想让酒精烧一烧我的血,它真的流得太慢了,我怕它凝固在血管里,再也流不动了。我的血在酒精的燃烧下,的确变热了,也流得快了,而且,我发现,酒精越浓,我的血液就流得越快。
我真喜欢血液在血管里奔跑的感觉。
我从来不到公共场所去喝酒,我总是一个人躲在家里喝。刚开始的时候,喝上一点红酒我的血就在血管里奔跑起来。后来,我发现白酒让血液奔跑得更快,于是,我喝上了二锅头,65度的红星牌二锅头,北京牛栏山酒厂出产的。
我并不想让我的丈夫知道我在喝酒。自从成了“全职太太”以后,我非常照顾他的心情,我不想做任何让他烦恼的事情。如今我已是一个中年女人了,我明白我的处境。况且,我的丈夫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弱点,但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他把红荔花园的房子登记在我的名下,他还给了我足够生存下去的钱。我周围的人都对我说,这样有责任感的男人已经不多了。认识我的人都羡慕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连当初激烈反对我嫁给一个穷艺术家的母亲也早已经原谅了我,称赞起我的丈夫来。
所以,刚开始喝酒的时候,我非常小心,我总是在丈夫回家之前让自己清醒过来,并洗澡换衣服,给房间换好新鲜空气,把空酒瓶拿到外面去扔掉,把酒仔细地藏在我自己的书柜里,那是我的丈夫绝对不会动的地方。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的丈夫都没有发现我喝上了酒。而且由于喝过酒,我的心情发生了改变,在我丈夫回家的时候,我往往表现得很温柔可人。我的丈夫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我和我的丈夫之间仿佛建立起了一种新型的融洽的关系。
可我丈夫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回家的时间变得毫无规律,我越来越放松了警惕。而且,我喝的酒度数越高,清醒过来需要的时间也越长。终于有一天,我的丈夫回家的时候,看见我右手举着一只杯子,正在把满满的一大杯二锅头灌进嘴里,而我的左手还提着一瓶二锅头。我冲我的丈夫笑着说,跑起来了!我的血在血管里跑起来了!
我的丈夫把我手中的二锅头扔到墙上,酒瓶的碎片飞溅起来,酒精浸湿了一大片白墙。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我喝酒的事情上表现出那么大的愤怒,他要是像我对他那样宽容多好。
九
我的丈夫已经十几天没有回家了,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他对我说陪客户去香港了,他的小学同学却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我说,他去香港了。他的小学同学对我说,什么时候去的?我说,好几天了。他的小学同学说,不会吧,他昨天还带人到我的医院来过。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的小学同学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可我不想听,我挂断了电话。
我并不关心我的丈夫在哪里,我一个人在家感到很自在。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告诉过方茵梦我的电话,当电话铃响的时候,我以为又是我丈夫的小学同学,所以我没有接。但是,电话铃声不停地响,一副不屈不挠的精神。我只好拿起电话。我冲着电话说,我丈夫不在,有事打他手机。我听见电话里传来笑声,很清脆的那种,然后我听见了方茵梦独特的声音,何香锦,是我。是的,是她,只有她才叫我的全名。别的人不是叫我小何就是叫我香锦,当然,在云雾山的时候,别人也叫我何医生。到了深圳以后,人家叫我何小姐或张太太。
我握着话筒的手有点抖,我把贴在脸上的话筒拿开,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对着话筒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已经变得镇静起来,我说,茵梦,是你?你在哪里?方茵梦告诉我她和她的丈夫到深圳参加一个精神病学的年会。她的丈夫就是肖文莱,那个一直住在云雾山的病人。方茵梦治好了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听起来像一个传奇故事。但它确实是真的。
我相信治好肖文莱的,不光是方茵梦的医术,更多的,是她的爱。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清楚地记得方茵梦从病房幽暗的走廊走过时的情景,她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她娇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工作服里,仿佛一个即将逝去的梦境。精神病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似的,刚到云雾山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独自走过病房长长的走廊。但只要方茵梦一路走过去,最狂躁的病人都会安静下来。方茵梦的身上有一种光芒,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铁护栏里面的病人也看见了。她走过病房长长的走廊的时候,常常让我想起天使飞翔在幽暗的教堂里。阳光被教堂窗户的花玻璃折射过后,柔软地披在天使的翅膀上。
我和方茵梦最后约好在阳光酒店的大厅里见面。她要下午才有时间。
挂断电话,我把剩下的半瓶酒倒掉,然后,放了一池热水。当我脱光衣服的时候,我看见我的皮肤松弛了,松弛的皮肤从各种角度往下坠着,像各种各样伤感的姿势。
我躺在热水中,热水像小蚂蚁一样咬着我的皮肤,仿佛在我的皮肤上咬出许多细小的裂口,我感觉到体内的酒精从皮肤的小裂口中渗了出来。我换了好几次热水,直到我觉得身体里的酒精都渗出来了,我才从浴池里爬起来,穿上衣服。
我的身体在衣服里面,失去了重量一般轻飘飘的。
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很担心自己会被一阵风吹得飘起来。但是,没有风。连阳光也不强烈,下午的阳光柔和得像一个中年男人疲惫的目光。
阳光酒店的门口,有一个工人推着割草机在割草,草的汁液从断裂的地方流出来,散发出清清的芳香。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草的芳香味儿吸到我的肺里。
隔着酒店的玻璃门,我看见了方茵梦,她偎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边,那个男人的头发似乎有点花白了,他们两个都不年轻了。他们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看上去和一对平常的夫妻没什么两样。
玻璃门在我的面前自动地打开了。我走到离方茵梦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方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