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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呀?”萨的目光又从剧本挪向丁一。
“哦,是是,说什么?”
“这剧本呀?”
“哦对,剧本,这剧本嘛……娥说这剧本就怕永远只能是个剧本了。”
“这我不管。”
“那,那说什么?”
萨望着丁一,由衷而且温柔地笑笑:“我是说这剧本啥意思?到底想说什么?”
哈!我倒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此丁所以常得女性之青睐,大半与其自然而然的憨傻有关。换句话说:我由此丁而发现,男人之恰如其分地神不守舍,词不达意,或笨嘴拙舌,不啻是赢得良善女子之好感的一具法宝!或者直说了吧:我料此丁与萨难免又要来一回爱河双坠了,虽说迄今还都是在有意无意之间。
草地上,阳光、云影不住地变幻。丁一给萨一场一幕地讲他的《空墙之夜》,讲他的设想,讲他曾经对娥讲过的那些话,当然是有分有寸,有所割舍。
听着听着萨没了动静。
“萨?”
萨双目低垂。
“萨?”
萨似心在别处。
“萨你怎么啦?”
萨这才吁一口气,两腿平伸,两臂向后支撑住身子,看天。天上的云丝丝块块,纠纠缠缠,正所谓“白云苍狗”。萨喟叹连连。
“咳,”那丁说:“我这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好不好的你都别在意。”
萨轻轻地摇头,意思是:不不,也许这剧本真是写得挺好。尤其是对“远而近”和“近而远”,萨似感慨颇多。萨说:“这可真像是我跟他啊。”
“跟谁?”
萨看看丁一,不回答,意思是:你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
萨说:“不管你离他多么近,你总好像还是离他非常远,非常非常远。”
萨说:“你好像永远也不能走近他,永远也走不到他跟前,走不进他心里去。”
萨说:“不管你离他多么近,多么近,你还是看不清他。”
萨说:“我常梦见我追着他跑哇跑哇跑哇,跑得都快累死了,可他还是那么不远不近地在你前头慢慢儿地走。要不就是,你好不容易追上他了,看看他,身形、动作、话音甚至气味都对,什么什么都对,啊,我心说我可算追上你了!我心说我可算是把你给找到了!可是……可是你却看不清他的脸。你就是看不清他的脸。手也是他的手,脚也是他的脚,衣服也是他常穿的那件衣服,可你就是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眼睛也是他的眼睛,鼻子、嘴也是那么熟悉,可放到一块却又好像不是他了。”
萨问丁一:“你怎么看他——秦汉?”
萨问丁一:“作为多年的老朋友,在你眼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萨说:“可能我跟他注定是没缘分。就像有支歌里唱的,你知道那首歌吗?”
“不知你说的是哪首?”
萨先是说:“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可是你却依然是你。”接着便轻声地哼唱:“time and time again,I ask me,问自己,到底爱不爱你……”
我听出来了,这就是那天她在厨房里独自哼唱的歌。
萨说:“电影嘛,演演罢了,可我真的是这样啊!哪止是time and time again呀,至少是几百几千次了我问我自己,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他?”
丁一说:“你了解他吗?我是说全面地,你全面地了解他吗?”
不料萨却怒了:“你呢?你全面了解他吗?你们所有的人,都全面了解他吗?我告诉你们吧:他男人女人都爱!他丑的美的都爱!他爱所有的人。他说爱,就得是爱所有的人,否则就不是爱,否则就仅仅是性。告诉你们吧:谁是圣徒?他就是!你们注意到他家里了吗,除了些书、录像带和影碟之外,还有什么?你注意了吗?你一定以为我买了那么多吃的东西是为了这个那个,那个这个,告诉你吧,不是,全不是!仅仅是因为他没有,他只有冻饺子和方便面!”
丁一和我有如面面相觑。我说:是呀是呀我说过:万古行魂在秦汉那儿更是经历得艰难,游走得辽阔,现在还要加上美丽。/美丽的,丁一说:还有萨。
“你们最不理解他的,”萨说:“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好些人都以为他是同性恋,连娥都这样以为!”
“他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为!他只是不想跟你们解释。他只是不像好些人那样歧视同性恋。他说歧视同性恋的人,实在是因为不懂得爱!他说其实,同性恋,倒可能更要纯粹些,高贵些。”
那丁说:喂喂,你注意到没有,娥也是这么说的。/嘘——我说:你洗耳恭听吧!
“秦汉说:爱,并不是因为性别,并不是因为性别这世界上才有了爱的。仅仅因为性别的,他说那不叫爱那充其量叫吸引,说不好听的,那连畜牲都会,连植物都会,甚至连矿物都是阴阳相吸。
“秦汉说:为了种群的繁衍,性吸引是必要的,但如果仅仅是性吸引,那还奢谈什么爱情?
“还有,不是秦汉说的是我这样想:为什么,有时候,连性也不能吸引了呢?”
我告诉她詹的那句名言:“男人学着爱上吸引他的女人,而女人是越来越被所爱的人吸引。”
萨想了一会儿,惊叫着问:“喔!这话谁说的?”
“一部电影里。”
“什么名字?我得去告诉秦汉。”
“我就是在他那儿看的。”
“哦,是吗?”萨愣一下。“不过,男人女人的这么分,我估计秦汉他不见得会喜欢,他从来就不认为那是性别问题。”
“但是,性,确实是一种语言呀?”丁一说。
“语言?”
“一种极端的表达,和……和独具的话语。”
好极了,丁哥们儿你说得真是恰到好处!但是萨没理会,萨也许是还不能听懂。
萨单单是对“独具”二字表示了疑问:“从古至今,所有的人都在赞美爱情,对吧?爱情,是人间最最美好的一种情感,这不会有人反对吧?所以秦汉问过我,既是这样,那又是为什么,这一种最最美好的情感却要被限制在最最狭小的范围里?”
丁一和我都是一愣。
萨说:“先是限制在异性之间,后又要限制在一对一的关系中,再又是提倡最少的人次。秦汉说,这哪儿像是对待美好事物?简直倒像是对待罪行了。”
这个嘛,丁一倒是不以为然,丁一暗暗地笑。但我已敏觉到: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问题,这是一个极其智慧的提问!而且,这很可能将改变丁一的未来,即关系到我的丁一之旅的继续。
萨说丁一你先别笑。萨说:“开始我也笑他,觉得这不值一驳。但他说:从种族繁衍的质量看这也许合理,从财产继承的角度讲也说得过去,可那你们就别嚷嚷爱了呀?只说性呀性呀性呀吧!只说交配和繁殖就行了,只说劳动力和存栏数就够了。可是有一条,他说:当你们只有婚姻没有爱情的时候你们也就甭抱怨了,当你们儿孙满堂却从未享受过爱情的时候,你们也就甭这权主义、那权主义地不平衡了。”
说完了?
萨好像是说完了。
丁一暂时错过了一个重要的思路,即(由萨所转述的)秦汉的那句关键之问:“爱情,既然是人间最最美好的一种情感,却又为什么要限制在最最狭小的范围内?”——不过我想,凭这厮的风流才智,他不会就这么与此问失之交臂的。
远处的云正在变成雨。近处的树正在召唤着风。
飞翔的鸟儿忽然都想起了家。
丁一和萨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天气的变化,连坐着的姿势都还跟刚才一样。
萨从衣兜摸出条丝绸发带,捏着,让它在风里飘。
丁一和我便都想起了那条四寸宽的袖章。但现在的丁一要坚强得多了,他说:“萨,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萨好像已经知道丁一要问什么了。
“我觉得,嗯……觉得你,并不是很……很快乐。”
“错!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这么说你很快乐?”
“当然。”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问你为什么不是很快乐呢?为什么你不猜我要问你的是,你怎么总是这么快乐呢?”
萨的脸腾地红了,恼羞成怒:“因为,因为你们这些愚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