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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丁一相信,自己不过是比姑父侥幸些罢了。
比如说他又想到:依呢,她现在怎样了?依,她将来又会怎样呢?当有一天,依也变成了一张照片,谁还会知道那美丽的形象后边曾有过的心魂?
以及那美丽的心魂,是怎样被一个好友出卖的。
那丁不语,惟有羞愧,惟有满面的愁容。
我开始热爱丁一了,他没把责任推给别人,甚至没有推卸给我。那么我呢?唉唉,这可真是件值得警惕的事了:一个久历沧桑的行魂也可能被雕磨得狡猾,倒不如一个崭新的生命来得纯真、率直了!我开始懂得了更新的必要:上帝之所以一次次更新生命,就是怕这漫长的行旅或丰富的经验,会把纯真和率直、惊讶和荒诞,一并改造成老奸巨猾与神机妙算;那样,你就会看什么都是正常——就像有部电视剧的标题:动什么别动感情。
你说,丁一悄声问我:依,这会儿在哪儿?
不知道。
你说依,咱还能找到她吗?
是呀,不知道。
78夜遇归魂
东天慢慢地白上来了。一宿的自由放浪之后,此刻,晨光熹微中频频可遇尽情而归的夜游魂。我迎着他们走,不时地停下来问问有谁见了俺们丁一。
于是有魂笑我:“你是说那醉汉?”
于是有魂怜我:“快去吧,别让那东西再喝了!”
于是又有魂为我惋惜:“怎么,你在丁一?咳咳,干吗你偏去那儿呀!”
一时不便解释,出于礼貌我随口回问道:“各位呢,这一向都在哪儿?”
有说张三的,有说李四的,以及刘五、王六、陈七、史八……
“怎么着,还好?”
有魂说:“唉,我那主儿倒不干坏事,单是懒,整天吃喝屙撒看电视,憋闷得我呀只好等他睡了自己出来走走。”
有魂说:“这算什么,知足吧您哪!我那儿可倒好,三天两头出毛病,一会儿垃圾道堵了(肠梗阻),一会儿下水道又不通(尿毒症),没给我熏死!”
又有魂说:“我那儿倒没别的毛病,就是笨!想说句整话他都说不好(字库不全),要不就是今儿背的单词明儿就给忘了(存不进,或调不出)。”
又有魂说:“哪儿都比俺那儿强。俺那儿,咳……”
“您那儿咋了?”
“甭提了,二奶三奶的整天吵。他倒舒服了,可挨骂受气的还不是俺?”
大家于是叹息一回,互相理解互相安慰,恋恋地不想散去。
这一扎堆儿不要紧,不断地,就又有归魂来聚。
其中一个说:“都甭埋怨了,没听有句俗话吗,家家一本难念的经?”
“您在哪儿?”
“卡尔·刘易斯①。”
“咳,那还有什么说的!”大伙纷纷羡慕道:“健康潇洒,屡建功勋,那么好的地方能有几个?”
“你们以为那样的地方就都称心如意了吗?”
“你还想怎么着?”
“好吧,不说我。张国荣②各位都知道吧?”
“当然,咋啦?”
“那地方怎么样?”
“那还用说?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福地呀,福地!”
“可结果怎么着呢,跳楼了!”
大家唏嘘一阵。
继而有魂问:“我真是不明白了,他到底是咋想的呢?”
有魂说:“记得有位名人说过,‘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人们尊重我’。”
“啥意思?”
“恐怕还是价值吧?价值的比较。”
有魂纠正:“不如说是价格!”
大家沉默一回,皆有同感。
“也未必。要我看还是贪心不足。”
“可像他那样的地方,还有啥不满意的呢?”
“人这动物呀!缺啥想啥,啥都不缺了呢,又觉着啥都没意思了。”
“倒也是。不管咱追求啥,还不是因为咱缺着啥?要是终于啥都不缺了呢,嘿您说,还干吗去?”
此一说又让大家一怔。
“不,不会的。咋就会啥都不缺了呢?没的事儿!”
此一说又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可要是不可能,咱可还追求个啥呢?追求,追求,要是永远就这么没完没了,嘿,谁给咱说说,这到底又是为了啥呢?”
这一问又让大家都陷入沉思,陷入回想,眺望无限,祈望空冥。
看来大家都跟我一样,迢迢漫漫寻寻觅觅,知行之必行,却不知其奥义之究竟。直至天光渐亮,大家不得不怏怏散去。
79执迷不悟
众魂散后,惟一魂端坐未动。
见我也要离开,他忽笑问:“那丁正自温存呢,老弟你可慌的什么?”
仔细看时,却是那位曾教我勘破红尘之道的长者。
“前辈有何见教?”
“刚才我就问你:风尘远道,急赤白脸的究有何图?”
“晚辈无知,还请指点。”
“就你而言,还是那句老话:断灭情执,方得自在。”
“如何断灭?”
“此地情天欲海,谈何断灭!老弟何苦非呆在这儿不可呢?”
“那您说,哪儿去?”
“君不闻无苦无忧、自在圆融之地乎?”
“在哪儿?”
“心中自在。”
“敢问,此心怎能无苦无忧?”
“无寻无盼,无思无欲,自然无苦无忧。”
此一说倒让我思绪低回:那不成了植物了?草木也未必无情,那不成了石头了?倘然那便是归宿,真是何苦这魂游千古哇,一颗原子弹不就都办到了吗?
我正百思不解,这心思却早被那老魂看破:“无苦无忧,自在圆融,岂是居此时空可以了然的?老弟何妨先走了再说呢,何况此地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走哪儿去?我们不一直都在走吗?我们曾经走的是路,现在走的不还是路吗?未来走的,还能不是路吗?只要是走,谁还能走得出路去吗?”
那魂迟疑,似生羞恼:“路路路!可我指给你的是一处无苦无忧的永恒之所在!”
“那儿,已经没路了吗?”
这一问,好像让他有点抓瞎。
“那儿是终点,是绝地,是彻底的寂灭吗?”
“好好好,这儿好,这儿有的是路!你愿意在这儿就请便吧!”
“前辈息怒。我只是想不出,无路可走怎么会是无苦无忧?”
“可是,走不完的路又怎能不是永远的含忧茹苦?”
他这一问又让我瞠目。
“老弟,我只要你想想,这样无始无终地漂流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甸的盟约!”我脱口而出。
“你,你……你可真是执迷不悟!”
“那么晚生请教:一心牵挂着无苦无忧,是否也算执迷?”
那老魂见我刁顽难教,丢下一团无奈,化风而去。
惟余夜色沉沉。
惟余四顾茫茫。
我只好慢慢去走自己的路。举目遥望西天,甚觉对不住那老魂的一番好意。
83转折
酒力已尽,饿从中来。正午时分,丁一急慌慌步入一家小饭馆。
进门之前我就叮嘱他:不喝酒,行不?/放心吧,绝对!
但如果命运的决心更要大些,那小饭馆里就会为我们备下一位熟人,从而,不单酒是非喝不可了,我的“丁一之旅”也将在所难免地发生一次重大转折。
“喂,还认得我吗?”
刚一落座,就有人过来拍那丁肩膀。
“您?您是……”丁一敲着脑门想,“是不是秦……秦……”
“不错不错,好记性,秦——汉!”
“秦什么?”
“汉。秦朝的秦,汉朝的汉。”
“哦对,对对,秦娥是你妹。”
“怎么,你还记得她?”
丁一心说废话,不记得她就记得你啦?
秦汉说:“你一进门我就看这人眼熟,想了半天,咳,这不是丁一吗?”
“谢谢,难得你还能记得我。”
“你这名字不一般呀!”
丁一敷衍着笑笑,尽快把目光挪向墙上的价目表。
“我比你们高两级,娥跟你同级不同班。”
“秦娥她……”丁一倒是很想问问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同学现在何方,但想想还是算了,别跟这个秦汉多缠。
丁一悄悄问我:知道他是谁不?/这还能不知道?“红缎”与“红绸”中的一员!当年造反造得最凶的那帮人里有他,“流氓之歌”唱得最响的那伙人里也有他。
“喂老弟,甭看了,”秦汉说:“这地方除了炒饼、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