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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给我们解释过,这种事情是时常发生的,如果落进了魔爪,就应该防备。
早晨醒来一看,果然,有一个已经不见了,而另一个,就是这个家伙,正喘着气,盘着瘦瘦的膝头坐在那儿,朝小窗户那边点着头,画着十字。当然,我尊重信教的心情,因此也不去打搅他。当我看到这个知识分子从宗教的讲话到通常的呻吟和抱怨命运时,我就问他了。他用看不起人的声调来回答,说是他什么也不需要,只在等死。的确,这时他咳嗽起来了,浑身抽搐。一幕苦痛的情景。
这时,门打开了,伪警递给我们一人一杯水,一人一块面包。在这种情况之下,一块面包算是什么?一百公分。而这种面包译成俄语就是泥土,这里面为了开玩笑和作幌子,揉了点儿麸皮和燕麦。我的邻居拿到后说了声谢谢,并且有礼貌地问伪警说,今天是不是礼拜日?但那个家伙没有做声,粗鲁地随手把门砰的关上了。
我插进去了,说今天不是礼拜日,是礼拜五。但他没有听。他狼吞虎咽地大嚼一阵,一会儿就把所有的面包,自己的和我的一份都吞下了。他诉苦地瞧着我,大概在想,我会打他。当时我从裤袋里掏出一块放了很久的荤油,我的应急粮来请他吃。“你不会嫌恶吧?”在搜查以后,这块荤油怎么留下来的呢?大概伪警在这块荤油上没有看出什么游击队的东西吧。但留下来了,这是事实。
他吃了一部分荤油,几乎没有嚼,简直在享乐。而另一部分放在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来:“我们认识一下,我是美术家康斯特罗·卡济米尔·斯坦尼斯拉伏维奇。”(我以前认为他是波兰人,从他的姓上看不见来。但是说话完全是俄语,不比我们支队里的一些讲师说得坏。)他问道:“你为什么事被牵连的呢?”
反正掩饰也没有意思,我给他说明了,我是个爱国主义者。没有说我是从游击队里来的,只说,我是从德寇俘虏营里和几个人一起逃出来的:有几个人被打死了,其余的同志都逃跑了,而我落到这样的命运。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对礼拜日感到兴趣?他回答说,礼拜日有汤喝。“这么说,您在这里已经好久了吗?”他答道,将近一个月了,但是当德国的预审人回来的时候,这种不痛快的事应该会解决的。这一点甚至使我起了反感。原来他对德寇还存着希望呢。
后来我们更沉默了,但是过了三天,开始明白彼此地方是不必要的。只有当伪警每天送两回面包来的时候,应该格外地方他,也就是说提防这个小伙子。这时这位卡济米尔完全茫无所措了,不知怎的总以为我会把他头一次狼吞虎咽吃掉的那一份要回来。最近,我肚子也饿瘪了。我毕竟吃惯了游击队的伙食:不管是稀饭还是鲜鱼——总是游击队的吃食。你们记得,即使我们捱饿,也是各有不同的。我们这里大家都在一起,歌唱救了我们,而且总有些什么活儿干。而在那种条件下想什么呢:只有想过去的生活,想未来的死亡,或者是想饮食。这样我好象成了神经病:我和卡济米尔在记忆里回味着各式各样的菜。例如,他说,在这种环境下,要是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肉汤该多好,而我回答说,我母亲做的馅饼不坏,一普特面粉可以做十六个。也就是说,我们在烹调方面竞赛。
卡济米尔毕竟讲到了自己为什么被捕。这个故事使我很惊奇,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作为一个美术家,他是具有天才的。战前他用粘土做了形形色色的美丽的塑像。他没有工资收入,要是给公园或坟墓做定货就有。他首先用粘土做好,然后由工人们做成模子来铸造。生活还是不太坏,能够养家活口。他以前住在尔沃夫,在食品涨价的时候,决定迁移到科维里。苏维埃政权虽然承认他是劳动知识分子,可是依我看来,他应该算是手工业者。他接到了定货,拿到了预支费就工作。这时德国人打来了,军队占领了科维里,任何正常生活都没有了。这个卡济米尔说,他从前就仇视法西斯分子,而现在收入完全没有了。他旁的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自己连炉子都不会生。他的妻子更不成:没有仆人就寸步难行。据他对我说,他的仇恨是一言难尽的。什么吃的也没有。塑像很多,但没有人买,做新的就更没有什么意义了。在讲述的时候,他一直在笑。他说:“笑是由于神经而来的。”他一切都是由于神经而来的。他是由于自己神经的臆断而被伪警逮捕的。
这件事怎么发生的呢?他动身到各村庄去找不论什么食物。他带着各式各样的女线裤、衬衫、领带去的,给旅行准备了全部财富。同时又把一些全身的小雕像随身带去,例如戴帽子的拿破仑,在柳博姆里的市场上,伪警问他道:“美术家公民,您为什么出售拿坡仑像而不出售希特勒像呢?”他要不跟他们打交道就好了,而他由于神经刺激和营养不足而精神错乱起来,就这样回答,说是认为希特勒不够伟大来做他的雕像。这样他就被捕了。他开始请求饶恕,说是由于催促着答复,没有经过考虑。好,在一间单独的房子里,送了些粘土给他。“我们需要一座希特勒的半身像放在警察局里。给您照片,在您还没有照着这张照片给我们做好半身像以前,我们不会释放您。”他做了一天、两天、三天。而他们几乎不给他饭吃,只是催促。终于,希特勒像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伪市长来了,来了一个普通的德国人。这个德国人说,希特勒像似乎不够象。而这位美术家一般说来是不很勇敢的,这时却冒起火来了,说:“嚇,你这样!”伸手就打这个泥塑的希特勒的嘴脸,毁了。他们抓住了美术家的两只手,把它们绞在背后,唾他的脸,等等,好像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游击队员。他说,这是粘土,要改制,反正一样要把它揉软的。他们不相信他,又领来了一个德国人。这个家伙为了弄到物证,就给半身像拍了张照,喝道:“这成了一张讽刺画,是件政治上的罪行!”这样一来,这位美术家的卡济米尔就跟我一块儿在地下室里了。
又过了四天光景。我一直给他讲述苏联和莫斯科。卡济米尔感到兴趣的是:那里纪念碑多不多,红军胜利以后,会不会向他定货,咱们的美术家们生活怎样。我对一切问题都给了肯定的答复。我说,有一位美术家来到我们森林里。他穿得很好,随身带着夹有黑鱼子的面包片。他画了森林,然后吃点东西,并且款待我。卡济米尔问道:“他大概是很出名的吧?”我耸了耸肩膀。这时卡济米尔解释说,在波兰和其他西方国家里,黑鱼子是一种买不起的食品,只有阔人才能够带着它到森林里去闲逛。我们这样和气地谈话,可是讲到吃这件事就影响了我们俩。这不可能再忍受了。但伪警给我们的是什么呢?全日只给我们大约二百公分的面包……美术家甚至饿得哭起来了。而德国的预审人还是不来。
可是有一次卡济米尔说:“如果我的罪行象你的罪行那么大,我会逃跑的,我知道怎样可以逃跑。但没有我,您是跑不了的,而我来冒这个险是没有意思的。”这怎么会呢?那时他又重复说,他冒险没有意义。
噢,现在我要开始描述他的罪行,这样慢慢地嚇唬他!我给他举例说,我可能作为一个强盗给吊死,而他只是作为耶酥基督,但是反正一样给吊死;而可以指望的除非是能够复活和升天。他改正了我的话,提醒我说,基督不是被吊死而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我回答说:“这没有关系。也许基督也难以摆脱绞索圈吧,虽然据说他是个神。但是基督是个没有老婆的,而您却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由于这个问题,卡济米尔放声哭起来了……
我相信,他的确会被吊死的。美术家指望那位有文化的预审人是愚蠢的。终于,他理解到我说得有理,开始对我讲他自己的脱逃计划。虽然不太好,但是谁也提不出更好的计划来。看守我们的人当中有一个身材和我相仿,必须缴了他的枪,脱掉衣服,给捆起来。我穿上他的制服,带着武器,把美术家带出去,这样也救了自己。可是怎样缴人家的枪呢?是这样的:我们用面包做成一支手枪,把警卫恐嚇住。我得给美术家精确地描绘一下手枪的形状,而由他去捏制。
说妥了。我把咱们的TT型手枪的大小形状说了。美术家反对:“这是一种很大的手枪,能不能象‘布里多克’型呢?”但是,在我们半明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