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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怀疑地对我瞅了一眼:“不喜欢吗?嗳--哎!”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那天晚上和早晨睡过的麦杆堆后面去了。他拖了一件又肮脏又破烂的出奇的大衣出来。
“你既然不要死人的大衣,也许不会厌弃我的吧?拿去吧,小伙子,救你的命。”
大衣是撕破的,几乎直裂到领子。我索性把它踏在地上扯成两块:拿一半披在肩膀上,一半再扯做两块,用来包脚。
我这样改装以后,站了起来,和两位老人道了别,便勉强地向树林慢慢儿走去。
“喂,小伙子!”老头儿喊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去。
“老天爷保佑你……你带了枪没有?”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哦,这么着,在你未死以前,或者至少可以打死一个德国鬼子。噢,你还站着干么?去吧,去吧,最好不要白白地丢命!”
树林边上隐现着一些人的身躯,看来象是俄罗斯人。我很希望能够遇到前一天和我失去联络的中尉和这一队的全体队员。右面,半公里以外,有一个小村庄。
一个光着脚,单穿着一件外衣的小女孩,正从村庄那边跑到田里来。她一面拼命飞跑,一面叫:“啊--啊,啊--啊--啊!”
一看见我,她便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猛地站住,并且停止了叫喊。
我也站住了,这是一个农家小姑娘,生着一头浅色头发,年纪大约九岁光景。她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我向她迈了一步,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小脑袋。她退了一步,嘴唇颤动着。
“亲爱的兵士!”她说了一声,一面吃力地喘着气。“跟我来。哦,亲爱的兵士,快点儿走吧!”她抓住我的一支手,拉我到村子里去。“德国鬼子在糟蹋我妈妈,德国鬼子在把我妈妈拖走啊,叔叔,咱们快走吧!”
我走还走不快,而这个女孩子却要我跑。“救救妈妈吧!”她不断地说。
走了大约十五步,我考虑到不能和她一起走,我无权听任感情用事。我停下来了。
“干么?!”女孩子对我叫了,并且用力拉着我的手。接着她凝神望了一下我的眼睛,面颊痉挛地扭歪了。她撂下我的手,转身向树林跑去,一面又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她的声音里带着这样的忧愁和失望,使得我从她后面赶上去喊道:“站住,站住,好姑娘!咱们一起去找妈妈!”
但是她没有回过身来。她跑得那么快,我这双破破烂烂的脚不用想追上她。她不停地尖声叫着,几分钟以后我还听得见她的声音……那声音在第二天以至下一个星期还在耳朵边直响。甚至到现在我还听到这个声音:“亲爱的兵士,跟我一起走!”
我在树林边上的灌木从里看见了三个红军战士。他们的肩上全都挂着一支装得胀鼓鼓的大背包。他们服装不整,大衣虽然肮脏,却是完整的,长统靴看来也很结实。
这三个人看来全是汽车驾驶员。他们简短地讲了一遍自己被围的经过。我自称为团政委。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相信我,或是反正他们对这些不管,但他们收容了我,“还给了我给养。”
“政治委员,我们大家来商量商量,”他们中的一个说,这人生得满脸横肉,目光险恶。
他这样说了以后,对他的朋友们使了个颜色。我跟着他们向一个大干草堆走去。有人已经在草堆里面掘了一个宽大的坑儿,有点象窖洞的样子。我们爬了进去,觉得很舒适。
那个目光险恶的驾驶员解开了背包,拿出两个罐头,一壶军用水壶伏特加酒和一大块面包。他从容不迫地把面包切开,再用一个灵巧的动作打开了罐头,把肉分放在一块块面包上,又在空罐里倒了些酒,然后把第一个递给我。
接着大家轮流着喝。我们开始吃起来。一个头发漆黑、活泼机警、看来象是犹太人的驾驶员,对那个险恶的伙伴说:“喂,斯捷潘,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躲在这堆干草里吗?”
斯捷潘朝他很快地扫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第三个驾驶员是一个脸上有麻点的小伙子,说话带着维雅特卡口音,他在险恶的斯捷潘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斯捷潘,让咱们设法钻过前线,到自己人那里去吧。现在我们有位政委在一起,从各方面看来,他是个强壮的庄稼汉,我们带他一起走。”
现在斯捷潘的目光注视着我,把一只多毛的长手伸到我胸前的勋章上,碰了一下说:“是呀,我们正差这么一位政委,”看来他马上就醉了。“噢,傻瓜,别着那个玩意儿干什么呀?”他瞪着勋章说。“拿下,要不,我来拿!”
“去,别动,”麻子说。“别找麻烦,斯捷潘,让咱们来谈谈正经事。”
“正经事?什么正经事?我们的正经事是喝酒!”斯捷潘喃喃地说。他又给自己倒了些酒,喝完了,拿手掌抹了抹嘴,继续那么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的正经事很简单:我们搀着政委的手,带到最近的村庄的司令官那里去,让那边来审判谁该送集中营,谁该上绞架。我们带了这位政委去,德国人就会更信任我们!”
一发觉我伸手到怀里去,他就抓住我的手。“慢着,老兄,别恐嚇,我们来得及打的。你这个玩意儿我也有的……把你的勋章扔在干草里吧。这就是你的证件。”
说着这些话,他从口袋里抽出几张德寇的传单——“通行证。”
我使劲从他强有力的手指中挣开手来,拔出了手枪……坐在我右边的麻子猛地一下子把手枪从我手里敲落了。我想要扑住他,可是他已经一个虎跳跳在斯捷潘身上。
“混蛋,想出卖吗!……”
黑头发的也冲到他身边去帮忙,他们俩把自己的伙伴按在地上。
“等一下,弟兄们,好兄弟!”斯捷潘叫着。他一面拳打脚踢抵抗,一面乱咬,但突然不知怎的不自然地气喘呼呼起来,开始拿脚后跟槌地了。
不一会儿,一切都结束了。
我爬到外面来,在新鲜的空气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黑头发的和麻子马上拖着自己的背包跟着我爬了出来。
麻子眼睛望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狗只配狗的死法!”
他拿手抹去了脸上的汗,对我说:“政委同志,为什么要白白地开枪呢,搞得挺吵闹的。有时侯悄悄地干好……”
我们不再提起这件事,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起走进了森林的深处,我是在想这两名红军战士教导我的果断精神和必要的残忍。
黑发人的背包里找出了一件雨衣。这件雨衣又短又旧,但是我穿在身上感到很适意。它勉强挡得住风吹雨打。他们又给了我一顶破破烂烂的船形帽。现在我真的象一个脱逃的战俘了。
我发觉我们马上就要分手了。麻脸小伙子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越过战线去。他在找同伴。我到切尔尼多夫省去的企图没有改变。他们叫他雅可夫·祖谢尔门的那个黑发人,一心一意想回到故乡尼真市去。这个城市也在切尔尼多夫省里,所以我到这时还是和雅可夫同路。
树林里有许多人在流浪。想必,大多数也是象我们一样的流浪人。
常常有这样的事:一个什么人走来了,显然是看见了我们,便向我们走来。我们一喊他:“朋友,我们是自己人,到这里来!”
但是他却会突然拐到一边跑起来了。单身汉尤其害怕。这是可以理解的:谁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呀……
我们在草料场的干草堆里过夜了。大家轮流睡觉。第二天早晨,我很高兴地发现:我的脚已经好一些了。
吃了一点东西,我们就毅然决定:一定要百折不回地去找些人来集成一队,不一定要是游击队员,哪怕是志同道合的人也好。人越多,力量就越大。
我们正在商量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男小孩在不远的地方跑来跑去。我们叫住了他。他相当勇敢地走了过来。
“小伙子,这里看见过游击队吗?”
“什……什么是游击队啊?”
小孩子耍滑头了。顺便说说,他肩上挂着两只很大的军用短统靴。
“哪儿拿来的?”麻子问道。“送给我们的司令员吧,你瞧,他没有鞋子穿。”
孩子毫不吝惜地把短统靴从肩上拿下来。这两支靴子都是左脚穿的,但都穿得进。因为靴子十分宽大,我仍把大衣的破片裹在脚上。
我谢了谢孩子,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