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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信使是什么人?他们有什么要求?”年轻的骑士一面问,一面走到尤仑德跟前。
尤仑德打了个寒颤,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像个从酣睡中刚刚醒过来的人一样眨巴着眼睛。
“阁下,您没有什么不舒服吧?”卡列勃神甫问。他深知尤仑德的脾气,一眼就看出他有了重大的心事。
“没有什么!”尤仑德答道。
“达奴莎呢?”兹皮希科又问道:“她在哪里,他们跟您说些什么来着?”
“他们带来些什么?”
“赎金,”尤仑德慢吞吞地答道。
“德·贝戈夫的赎金么?”
“赎德·贝戈夫的……”
“怎么赎德·贝戈夫,为什么?您怎么啦?”
“没什么。”
但是他的声调中却带有一种非常奇特和没精打采的意味,使得这两个人突然骇怕起来,尤其是听到尤仑德只谈到赎金,而不提起拿德·贝戈夫交换达奴莎。
“仁慈的天主!”兹皮希科喊道,“达奴莎在哪里?”
“她并不是在十字军骑士那里,——不在!”尤仑德像梦吃似地说。突然他从凳子上跌在地上,好像死了一般。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中午,两个信使见了尤仑德,不久他们就带了德·贝戈夫、两个侍从和其余一批俘虏骑马走了。尤仑德随即召来了卡列勃神甫,口授了一封给公爵的信,说明达奴莎不是被十字军骑士劫走的,但他已经发现了她的所在地,大概在几天之内就可以把她找回来。他把这话又向兹皮希科说了一遍,兹皮希科从昨天晚上起,已经万分惊骇、恐怖和惶惑不安,简直到了要发狂的地步。
这位老骑士不肯回答他提出的任何问题,只是叫他耐心等着,不要为了救达奴莎而采取任何行动,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黄昏时分,他又同卡列勃神甫一起呆在密室里,授命神甫给他写遗嘱;接着,他作了忏悔、受过圣礼之后,召来了兹皮希科和沉默寡言的托里玛老头——在历次远征和战斗中,托里玛老头一直追随着他,和平时期他就在斯比荷夫管理杂务。
“这一位,”他提高嗓门,转向老战士说,好像跟一个耳朵不大灵敏的人说话似的,“是我的女婿,他同我女儿在公爵的朝廷中结了婚,并且完全得到了我的同意。因此我死之后,斯比荷夫的城堡、土地、树林、河流、百姓都归他管辖,归他所有。”
托里玛听了这话非常吃惊,把他那硕大的头颅一忽儿转向尤仑德,一忽儿转向兹皮希科;可是他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从来就不大说话;他只是向兹皮希科行了礼,轻轻地抱了抱他的双膝。尤仑德接下去说:
“这是卡列勃神甫代我写的遗嘱,下面是我的火漆印记;将来你必须证明,这些话是你听我亲自讲的,你必须证明我曾命令你们必须服从这位年轻的骑士,像服从我一样。还有,库藏的战利品和金钱,你要一一点交给他;无论在平时或战时,你要为他忠诚效劳,以至于死。听见了没有?”
托里玛把双手举到耳边,点了点头,于是尤仑德作了个手势,他就鞠了一躬,出去了;老骑士又对兹皮希科情深意长地说:
“库里的财富尽够使最贪婪的人满足,不仅能赎出一个俘虏,就是一百个也够了。记住!”
呵是兹皮希科问道:
“您为什么现在就把斯比荷夫给我呢?”
“我的女儿也给了你了,何况斯比荷夫。”
“我们还不知道死神到来的时刻哩,”卡列勃神甫说。
“是的,还不知道,”尤仑德忧郁地又说了一次,“不久以前,大雪埋葬了我,虽然天主救了我,可是我的精力已经消失无余了。……”
“仁慈的天主!”兹皮希科喊道,“打昨天起,您心里已经起了变化,因此您宁可谈身后的事,却不谈谈达奴莎的事。仁慈的天主啊!”
“达奴莎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尤仑德回答:“她现在在天主的保护之下。如果她回来了……记着……带她到波格丹涅茨去。把斯比荷夫交给托里玛照管。……他是个忠实的人,可是这里有野蛮的邻居。……到了那里,他们就不能用绳子绑走她了……在那里她比较安全。……”
“嗨!”兹皮希科喊道,“您好像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说话了。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已经快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现在觉得自己不行了。我放心不下我的女儿……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孩子。而你也要关怀她,虽然我知道你很爱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口,把一把叫作“密萃里考地阿”①的短剑拔出鞘来,把剑柄递给兹皮希科。
①中古时代的一种薄对短剑。
“现在对着这小十字架向我起誓,说你永远不会伤害她,始终如一地爱她。……”
兹皮希科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了眼泪;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用一个手指按在剑柄上,喊道:
“凭着神圣的耶稣受难日起誓,我决不伤害她,一定始终如一地爱她!”
“阿门,”卡列勃神甫说。
尤仑德重新把这柄“密萃里考地阿”插进剑鞘,伸出双臂抱住他说:
“那末你也是我的孩子了!
于是他们分别了。时间已经很晚,而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第二天天一亮,兹皮希科就起身,因为前一天他给吓怕了,他担心儿仑德真的病倒了,急于探问一下这位老骑士晚上睡得可好。他在尤仑德的房门口遇见了刚走出房门的托里玛。
“爵爷怎么样?好么?”他问道。
对方鞠了一个躬,然后把手迹在耳后,问道:
“阁下有什么吩咐?”
“我是问爵爷怎么样了?”兹皮希科提高嗓子又说一遍。
“爵爷已经走了。”
“去哪里?”
“我不知道。……他是全副武装走的!”
第三十二章
晨曦刚刚开始照亮了树林、灌木丛和散布在田野里的大石块,那个走在尤仑德的马儿旁边的、雇来的向导,停了下来,说道:
“请让我休息一下,骑士,我已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现在正在解冻,又是一片迷雾,不过,好在路不远了。”
“你领我上了大路就可以回去,”尤仑德回答。
“大路就在树林后面的右方,您上了小山马上就可以看见城堡了。”
接着那个农民就双手拍打起膈肢窝来,因为早晨的寒雾把他冻坏了;这样活动了一下,反而使他更加透不过气来,后来他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
“你知道伯爵是不是在城堡里?”尤仑德问。
“他病了,还能到哪里去呢!”
“他生什么病?”
“听说是挨了波兰骑士一顿好打,”老农民回答。他的话里显然带着得意的语气。他是十字军骑士团的臣民,但是他那玛朱尔人的心却为波兰骑士的威势而感到高兴。
过了片刻,他又说道:
“嗨!我们的爵爷个个身强力壮,却不是波兰骑士的对手。”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机警地向着骑士瞟了两眼,仿佛要弄明白,刚才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因此又说:
“您这位爵爷,说的是我们的话;您不是日耳曼人吧?”
“不是,”尤仑德回答:“领路吧。”
那个农民站起身来,重新走在马旁。一路上,他常常把手伸进一只小皮囊里,摸出一把没有磨过的谷粒,放进嘴里,等他这样满足了第一阵饥饿以后,又说起他为什么吃生谷物的原因来,可是尤仑德一心只在想着自己的灾难,百感交集,根本没有留意。
“天主保佑,”他说。“在我们日耳曼爵爷的统治之下,日子多难过啊!他们对于谷粉要征收各种苛捐杂税,使得穷人只能像牛一样吃带壳的谷粒。万一他们在什么人家发现了手工磨坊,他们就把这个农民处死,把他家里的什么东西都拿走,呸!他们连女人和孩子们都不放过。……他们既不怕天主,又不怕神甫。甚至有的神甫因为指责他们这种行为,被他们戴上了镣铐。哦,在日耳曼人手下,日子可真难过啊!如果有个人真个磨了些谷粒,那他就得将这一把粉留到神圣的安息日才吃,而在礼拜五一定得像鸟儿那样啄食。但是即使这样,也得靠天主保佑,因为在收获前两三个月,连这点谷子也吃不到呢。既不许捕鱼……也不许打猎。……跟玛佐夫舍的情形完全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