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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她和他的思想几乎要沟通了。她看见他是个汗毛很重的男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啊,她心里说,我必须离开这儿。好端端的一天变得这样沉闷。她渴望从这沉闷中挣脱出来。可是动一动都很困难。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欧达乌德太太?”她问道。
“我已经许多年不跟钟表打交道了,”她这位油腔滑调的朋友说。这天下午,她下定决心要摧毁某个人,或者她自己。“不过你还不能走,帕克太太。天还早哪!如果你看见他神情沮丧,他会再振作起来。他要是心情好,有时候也能让人特别快活呢!”
于是,她又给他倒了一杯,好让他进入那种心境;给她自己倒了一杯,则是出于对他的同情。
“运气来了,”欧达乌德太太说,“我的丈夫要给我们讲一两个故事了。”
“我都忘记了,”欧达乌德说。
“啊,我听说,”他的妻子说,“邮政局长的男人上吊以前,一直画油画呢。而且人们从来没见过比那些画更稀奇的东西了。你也许听人说过这事吧,”欧达乌德太太问。
她屏着呼吸听着。
“我听人们说过,”艾米·帕克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是些什么样的画?”欧达乌德问。他使劲打着呵欠,直到嗓子眼里的小舌头都好像竖起来了。
“死树和耶稣基督,”他的妻子说。“还有光屁股女人。看起来都是些疯疯癫癫的东西。”
“住嘴!”她的丈夫说。“照你说,画个光屁股女人就是疯了?帕克太太,你怎么看呢?你看见的是什么样的疯疯癫癫的光屁股女人的画像?”
“我没说我看见过,”帕克太太说,脸不由得红了。
“你喝多了,你,”欧达乌德太太对她的丈夫说,这当儿一直看着帕克太太。
“我也要画个光屁股女人,”他说,翻着发红的眼睛,几乎把眼球里头的种种幻想都翻出来。
“可你不会画,”他的妻子说。“而且你喝醉了。”
“我要是会画,就知道该画什么,”欧达乌德咆哮着。“我要画绵羊的下水。因为那是很漂亮的东西。我还要画个光屁股女人,”他说,同时眯起一双眼睛,盯着文米·帕克。她害怕她已经陷入某种困境。可怕,但又存着一半希望。“一个光屁股女人坐在柳条编的椅子里,膝盖上放一束倒挂金钟。”
“天呀!听听!”他的妻子大笑着,神经质地拢起头发。“开头还正正经经地聊天。我知道,你醉了。你这个家伙,是喝多了!你是画家,那我呢?”
她又大笑起来,十分古怪地望着艾米·帕克。她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
“等一等,亲爱的,”欧达乌德太太望着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还有点事要问你。啊,亲爱的,请原谅。”
她走出去,绕到房子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走廊的台阶。台阶威胁着要把她掀翻,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就这样,艾米·帕克被扔在那儿,跟欧达乌德呆在一起。她不看他。但等待着。这时,他们的身影在走廊里显得很大,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会变得更大。
“她总是不让人说话,”欧达乌德说。他也站了起来,瞅着他的脚趾盖儿,让自己站稳了,非常仔细地看着那干燥的皮肤。“要是不把她先杀了,她就会先杀了你。可是,这种事我总干不成。她是个好女人,帕克太太。正是这一点,把事情弄得越发糟糕了。我到底有没有画画的本事不去管它。不过,这也许只是说话的一种方式,或者表达一种思想的方法。我的想法很值得研究研究呢,如果这些想法没有流产,没有被扼杀,或者没像那个拔鸡毛机的设想一样被人偷走。我是个被搞得一塌糊涂的人。”
“如果你坐下来,欧达乌德先生,也许会觉得好一点儿,”艾米·帕克说。
因为他这个异乎寻常的大块头已经让她觉得难以忍受了。她很想举起一只胳膊,挡住对她的进一步的、任何形式的侵犯。
“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欧达乌德说,抓挠着瘦骨嶙峋的手指,找他那个“一些事情”。“而且我感觉挺好。”
“哦,天呀!”艾米·帕克叹了一口气,朝她的朋友离开的方向望去,她还没有回来。
那一簇倒挂金钟上面挂着的朵朵小花兴奋地颤动着,它们那鲜红的花瓣,色彩从来没有这样强烈。
“你看,”欧达乌德俯过身来说道:“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谈起过我自己。没谈过,跟谁也没有谈过。”
他这样弯腰曲背的时候,向帕克太太的罩衫里头瞅着。然后,走过来,直挺挺地站着。
于是,艾米·帕克明白,其实,她一生都在期待欧达乌德做出这种性质的事情,或者并不一定非是欧达乌德这个人。她并没有马上恢复常态。雨后,大朵大朵的、湿润润的百合花沉重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或者甚至是几滴露水也会产生这样的效果。而实际上,它们那清新丰润的肌肤在自得其乐。
就这样,瞬息之间,她也变得湿润润的,恢复了她的丰饶和华丽。直到她感到讨厌,然后,那厌恶之声直冲她的喉咙。
“我们刚才是谈话来着,”欧达乌德说。他既然已经离了“谱”,便有几分慌乱。
“有点儿事情,我想起来之后想问问你,帕克太太,”他的妻子说。她恰在这时回来了。
看起来,欧达乌德太太把脑袋扎到桶里浸了一下,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淌着水珠,一副可怜相。
“刚才我有点激动,”她说,“可现在还是没想起那桩该死的事情!”
“你要是想不起来,”艾米·帕克最后说,“我就走了。”
“好吧,”她的朋友说。“你不会出去说我们的坏话吧。”
“我能说什么呢?”艾米·帕克问道。
“我怎么能知道呢?”欧达乌德太太说。她尽其所能,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帕克太太。“你是个古怪的女孩儿,艾米,从来就是。”
帕克太太走下台阶。
“这事我可没办法,”这个重新恢复了活力的女人笑道。她的脸那样滑润,胳膊那样结实。
欧达乌德太太将信将疑,看着她的朋友;看见她又回过头瞥了她一眼。她满脸鲜红,或者是被倒挂金钟映红的。艾米·帕克还是浑身热烘烘的,她身上似乎不时放出光来,在她那顶大帽子的帽檐下面闪耀着。
她赶着车走了,留下欧达乌德站在妻子身边。他因为失掉了机会和那个朦朦胧胧的愿望而变得萎靡不振。妻子也许想起了她一直搜寻着要和艾米·帕克诉说的苦闷。欧达乌德夫妇没有挥手告别,他们太心事重重了。
艾米·帕克赶着马车继续向前走。那匹油光水滑的马沿着小路跑得特别欢,因为这是回家的路。马车颠簸着,给赶马车的女人带来的是对事物无所谓的态度。她像一束光,像拂动着的树一样轻松自在地、平平稳稳地流动着。去欧达乌德家路上的那种焦躁不安现在烟消云散了。如果有一个难题摆在她的面前,出于本能,她也可以把握它、理解它。
不过,当然没有这样的难题摆在面前,也不会有。因此,她那双紧握缰绳的手中的力量最终还是使她感到烦恼。她从那一闪而过的光滑的树干中间漫不经心地望过去。她怀着一种厌恶,又想起欧达乌德那呆滞的、汗毛很重的躯体。最后,所有那些能引以自豪的行动自由,以及恢复了的青春,都被这种厌恶的感情淹没了,也变成一种恐惧。她从来没有从任何车辆里面颇出来过,但是她意识到,这种事情完全可能发生——只要车轴的轴头撞到一根门柱上面,或者一个轮子从甚至算不上粗的圆木上碾过去。
把车赶进后院的时候,艾米·帕克已经浑身冒汗,心怦怦怦地跳着。丈夫正把奶桶归拢到一起,从一个窗口望出去,皱着眉头。
“天晚了,”他说,“我要开始挤奶了。”
他提着闪闪发光的奶桶走了出来。
“不消一分钟,我就准备好了,”她说。她从马车上爬下来,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动作已经够快的了。不过她那么莽撞,样子很难看。
她一定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她脸红了,而且垂下了眼睑。
“我到欧达乌德两口子那儿去了,”她说。“浪费了好多时间。他们都喝多了。那两个胜鬼,大白天里胡闹。”
她走进她的房子,穿过井然有序的厨房,走进卧室,脱掉她出门时穿的那套衣服,一边把刚才经历过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讲给丈夫听。那些事情简直叫人无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