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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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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家具在月光下显得很大。它们被人们磨旧了,也熟悉了人们的习惯。因此,她只有一刹那的恐惧。然后便轻而易举地将那恐惧抛到九霄云外了。
  月光照耀之下,人的肉体是英勇的。
  男人搂着女人,教给她不要害怕。女人的嘴唇贴着男人的眼睑,从那充满慰藉的深渊向他诉说。男人把他有时令人畏惧的力量和以自我为中心的精神倾泻在女人身上。女人吞噬着男人无法自卫的甜果。她能够感觉到疑虑在他的双股颤动,如同她已经体验过他的爱情和力量。她无法全部表现出她能够给予的情爱。终于,够了,完美得如同睡眠或死灭。
  后来,当夜晚渐渐变凉,那一弯纸剪的新月流入林木之中,变成一团碎纸。女人钻到毯子下面,挨靠着那熟睡的男人的身体。他是她的丈夫。她伸出手紧握着脑袋上面床架子的铁栏杆,进入梦乡。





第 四 章

  在帕克夫妇已经开始居住的那片林中空地,生活在继续着。这一片空地蚕食着越来越多的树木。树木砍倒之后留下的树桩已经开始在烟火与灰烬中消失。或者像衰老的牙齿,一点儿一点儿地烂掉。但是还有那么一两根圆木长满节瘤,巨大而笨重,拿它们没有办法。妇人有时就坐在那上面,一边晒太阳,一边剥一盘豌豆荚,或者晾干她那光滑的秀发。
  有时候,那条红毛狗蹲在那儿,瞅着这位妇人。但不像对男主人那样亲切。要是她叫它,它的一双眼睛便变得茫然若失,目无所视。它属于那男人。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她虽然曾经应允要给它取个名宇,但一直也没取。它还是“你那条狗”。它在树桩和草丛中间走动,动作僵硬:抬腿也不灵活。有一次,它踩死她在屋阴下种的一棵小小的倒挂金钟。盛怒之下,她朝它扔过一个硬梆梆的胡萝卜。但是没有打中。它继续对她不予理会,甚至在它高兴的时候。它伸着舌头,因为嘴里有种笑意,那舌头越发显长。不过,它并不是为妇人而高兴。它压根儿就不看她。它舔着它的阴部,或者顺着鼻尖儿,瞅着天空。
  男人拿着斧子、镰刀或者锤子干活儿的时候,那条狗从来不离左右。他有时跪在地上把他在湿麻袋下面培育出来的菜秧栽到地里。早晨,那些没有被野兔吃掉的小白菜亭亭玉立。头几年,在天气晴朗的早晨,在这些白菜尚未晒蔫儿之前,它们在和煦的阳光下面的风姿,在这位妇人心中留下的印象,比任何东西都更加鲜明。
  小白菜的叶子很快便长出纵横的叶脉。在寒霜融化的早晨,它们也变得软绵绵的。那淡蓝和淡紫的嫩叶在大地温馨的气息中,和水银似的露珠,和明媚的阳光溶为一体。不过菜叶总是往紧里裹,晚些时候,在灼热的阳光照耀之下,小白菜已经变成叶肉肥厚的、有抵抗能力的菜球。直到终于长成个头挺大、恬静安谧的卷心菜。它们都有菜心以及柔软的、裙撑似的绿叶。每逢中午,菜地里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卷心菜的味道。
  当寒霜融化,太阳升起,沸腾的血液在血管里安静下来的时候,如果妇人走过来站在男人身边,他就告诉她,他是怎样在一排排卷心菜中间锄草松土的。
  “不是那样,”他说,“因为你把杂草给埋上了。应该这样。”
  倒不是因为非得教给她不可,或者她真在听他唠叨,也并非他不明白这一点,而是为了让她果在身边。落霜之后,土地松软疲惫。在手指像爪子一样又挖又创,直到冻麻木了之后,两个人能呆在一起形影相伴,确实妙不可言,充满一种柔情。用不着特意听什么或者说什么。他感觉得到她的温馨。她戴一顶挺大的旧草帽。滚边断线的地方,草帽辫儿都磨破了。戴上这顶草帽,她的脸显得又小又白。不过她的身体丰满了一点。转身的时候,不再那么颤巍巍的了,或者叫人担心是否会折断腰肢。她的肌肤正在变得敏感,也变得讨人喜欢了。
  “不是那样,是这样。”他说。
  他已经不再是教她松土了,而是教她在一行行卷心菜中间走路的时候,身体应该如何动作。因为他堆起一个个圆土堆当苗床,她走起来很不方便。她的行动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铲那融化了的泥土时,他并不经常抬起眼睛,但她的身影好像就在他的怀抱之中。
  就这样,他又授教于她。她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有时候,咬一口面包之后,她便从盘子上面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就和他说话,声音时断时续。等只剩下他自个儿的时候,他仿佛又听见并且记住了这个声音——有点儿过分贪婪的声音。她确很贪婪,对面包;一旦发现之后,对他的爱。
  她的肌肤大口吞咽着爱的食粮。她憎恨生活的阴谋诡计,在她还没有满足之前,便把这食粮从她那儿抢走。她常常从窗口向黑暗中望去,听金属撞击和皮革抽打的声音。看星光之下,大车黑乎乎的变了形的黑影。车上装的卷心菜像座小山。
  “我已经把水袋灌满了,”她这样喊道。
  这当儿,男人揪扯着挽具僵硬的扣带。冰冷的皮条不听他那双手的使唤。他绕着那匹马和那辆大车转来转去,准备卖白菜的旅行。
  只是为了说点儿什么罢了。
  “三明治下面有一块馅饼,”她说。
  清早他走了之后,躺在床上,她觉得肩膀头很冷。马蹄在石板上敲出最后几个音符,大车吱吱扭扭奏出最后一支乐曲。人去床空,她无论怎样暖被窝,却也暖不回他的身体。
  有时候,如果还有事要办或者有东西要买,赶集之后,他还要在外面呆整整一天一夜。
  倘若那样,这位被留下来的妇人就又变成一个瘦小的姑娘。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她结婚时那些举足轻重的家具似乎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火柴棍。在丛林中的这片空地,她那贫乏的、孩子般的生活令人可怜。她走过来走过去,似乎在洒了砂糖的地上绘地图,或者蹲在渐渐收缩着的矮树丛里,和蚂蚁面面相觑。
  有时候,她嘟哝着别人教给她的对上帝说的那些话。
  她祈求神情悲哀、面色苍白的耶稣向她显一显圣灵。她把牧师的妻子送给她的那本《圣经》放在丈夫从拍卖商那儿买回来的那张桌面上划有道儿的红木桌上,虔诚地、一页一页地翻着。她说或念那里面的话。她等待着宗教恩赐的温暖、完美和平安。但是要得到这一切,她也许必须做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还没有人教过她。无事可干,她便突然站起身来在绝望之中忙碌着。好像是做一点例行的家务,或者仅只是来回走动一下,就能获得其中的奥妙。她想象着,也许会发现某种恩赐就像一只石膏做的鸽子一样,降临到她的手心里。
  但是她并没有得到上帝的恩赐。尽管在教堂的彩色玻璃窗下,这种恩赐时常为人们所提及。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要嘛,还有天上的闪电,提醒她生命的短暂。那位悲哀的耶稣是个留胡子的老头。他从丰满的面颊里吐出死亡。上帝的慈悲只是表现在集市结束,大车回来时辘辘的车轮声。上帝的爱便是印在她唇上深深的亲吻。她的心中充满了上帝的爱,并且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直到这爱再度离去,她才又记起先前的一切。她是那样地脆弱。
  这位妇人艾米·菲宾斯专心一意于她嫁给的这个男人斯坦·帕克。而这个男人呢?这个男人吞噬了这个女人。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区别。
  斯坦·帕克穿着进城才穿的那套浆洗得挺硬的衣服,并没有想到由于那种类似吃人的行为,而使他的力气有所增加。当他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当着别的男人的面,大口吞咽着,连他自己的躯体也忘得一干二净。他的言词也并不踌躇畏缩,尽管他还是那样慢慢吞吞。但这种慢慢吞吞已经变成,而且仍将是一种美德。
  那城镇是人们做生意,买面粉、砂糖,酗酒、吹牛、说大话的地方。他们还在酒店外面的阳台下呕吐。就在这儿,大伙儿渐渐认识斯坦·帕克了。他不喜欢出头露面。但问到头上,也会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者接受别人的意见。人们开始认出他那张脸了。他那双关节打满老茧的手,在接过找回来的零钱时,也得到了人们的尊敬。
  有时候,他和别的男人们一起站在酒店里,被潮乎乎的空气和酒后怀旧的气氛包围着,听他们聊天。这种聊天真是没完没了。那些人,有的神情呆滞、蓄着唇髭,有的肥头大环、嘴上无毛,有的眼睛碧蓝、满脸傻气。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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