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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他几乎希望发生一场灾难,把他们俩都毁了。如果天花板能塌下来……
马德琳却说:“我在看火,已经烧到下面的教室里了。教室里有一个制型纸做的旧地球仪,小姑娘们经常用它记各个国家的首都。现在似乎一下子就化为灰烬,太可怕了。”
但是,情形也完全可能不是这样。这番话或者是因为憎恶,或者是因为喜悦,像朵朵细浪慢慢地从她嘴里涌出来。在她说出之前,便在喉咙里泛着层层涟漪。也许是那火光使她变得柔弱、驯服了。她的嘴唇很薄,说完这番话仍然半张着。马德琳不喜欢自己这张嘴巴,她希望嘴唇更丰满一些。尽管谁也不认为这算什么缺点。她的容貌整体上是如此美丽,些许瑕疵也无法影响她的美貌。
斯坦·帕克没有听她说些什么。因为这没有必要。火星飞溅,和大团大团紫色的烟雾一起,从窗前掠过。这对于他是一种安慰,因为他用不着再看马德琳了。他可以说;“他们派我来把你救出去,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如果我们不赶快走,火就烧到楼梯上了。快跟我走。我把你送下去。”
“啊,”她说,“他们派你来的。”
她向他走了过来,脚下踩着一些旧信。她一直在读这些信,读完就把它们随手扔在地板上。她走了过来,但还不那么顺从。
“我待在这儿当然很可笑了。可我自个儿也不怎么明白为啥要待在这儿。你一定以为我疯了。”
他可是最怕她这么唠唠叨叨。可她没有走得很近。他只得在地上蹭着一双脚,希望有什么办法,不接触她的身体就把她带下去。
“谁都会有发疯的时候,”她说。
她走到他的身边。他看见她的眼圈刚干。这就让他更加缺乏信心了,因为交给他的是一个不幸的人儿。
马德琳说:“我希望这一切过后,我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她准备跟他走了,但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救她出去。他可能采取的所有可以奏效的、诚实的行为,她都只能是怀着一种讥嘲去接受。这使她情不自禁地感到悲哀。
他心里想,他是否能从他自己完全不同的经验当中为她提供点暗示。但是这种可能性像一个影子,从门口溜走了。
“如果我们从这儿走,”他对她温和地说,“我想,我们一定能找到一条从楼后面出去的路。”
“我应该给你领路,”她说。“你是第一次进这幢房子。”不管他是不是第一次,她的那种傲慢已经“拍板定案”了。“如果我们从那扇挂羊毛毯的门出去,就能走到后面的楼梯。”她的口气和缓了,没有把它称之为“仆人走的楼梯”。
她说了这话之后,人也变得更柔和了,亲手打开那扇将不同等级区分开的沉闷的门。
可是那儿也已经着火了。火烧着仆人们走的那道用普通木头做成的楼梯,发出阵阵爆裂声。火焰盘桓而上,要寻找新的猎物。女人和她的“救星”站在那儿朝下望着。他们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球好像镀了一层金。大火新的势头似乎多少改变了他们先前的模样。为了寻求力量和勇气,他们相互间靠拢得更近了。
“看来非得再找一条路不可了,”斯坦·帕克说。
因为这儿已经无路可走,他们回转身,从女仆们住的那些小匣子似的房间跑过去。那些房间是她们换帽子、洗身子、梦想茶余饭后聊天的地方。她们贴在墙上的皇室和圣人们的画片已经失去了威严。只剩下一张张的纸留在那儿,先前的神秘已经荡然无存,斑斑点点,落满了苍蝇屎。
马德琳快步走着。她已经握住他的一只手,给他看这看那。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非常小,我想还是让人抱着的时候,碰到一场大火,”她说,声音由于周围的火已经变得很高。她愿意把心里想到的每一件事都讲给他听。“我刚刚想起来,是映在一堵堵高高的白墙上的火光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我能记起一只鸟笼子,可是那只鸟笼子怎么样了,就想不起来了。暂且还想不起来。我想那场面一定太可怕了。现在我又经历了第二场大火。”她笑着,把火光映红的头发,猛地朝肩膀后面甩去,恰似一团燃烧的火。“我好像注定要被火烧死,可你……”她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来到前面的楼梯口,滚滚浓烟让人看不清火的走向。
“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你一直没能对我讲什么,现在就更不会讲了。”
“没什么可讲的,”斯坦·帕克说。
他离她很近,看见她已经变得面色灰黄,几乎很丑。这使他心里舒服一些。她那非常漂亮也显得非常脆弱的鼻子旁边,有一个小点儿,像颗麻子。他突然希望自己的脸能陷入她的肌肤之中,去闻那温馨;希望能分开她的两个乳房,把脸贴在乳峰中间。
她看出了这一点。他们一起在浓烟滚滚的楼梯口燃烧。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而且是毫无反感地承认,他身上的汗水使她.沉醉。如果可能,她会从他的一双眼睛钻进去,不再回来。
实际上,他们已经开始了一次旅程的最后阶段。他们摸索着走下似乎变软了的楼梯,在灰黄色的浓烟中挪动着脚步,慌乱中把对方的手错当成楼梯扶手,又把扶手错当成手。有一回,他们的目光相遇,可是还没来得及接受对方的目光,便又收回去了。因为这个烟火与绰绰人影混杂的世界,一切都更柔和了。
他们走到楼梯中间的平台,感到火舌已经舔了过来。他们屏住呼吸。现在,马德琳的美貌已经不复存在,斯坦·帕克可能有过的任何情欲也都烟消云散了。他在自己的躯体之内变得渺小而孤独,拉着那个面色灰白的女人。
“不,”她说,“我不能。”
她情愿滚下去,烧死在大火之中,因为这更容易忍受一些。
他把她抱了起来。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是肌肤相触,而是筋骨相连。然后,他们挣扎着穿过大火。他们似乎不再生存。他们已经进入一种痛苦的状态,部分地失去了知觉。他抱着她,两条腿仿佛身外之物,继续摸索着前进。她的牙齿紧贴着他的面颊,表现出他们同样的痛苦。
“瞧!他在那儿!”人们叫喊着。“他们在那儿,他把她救出来了。”
聚拢在这所燃烧着的房子四周的人们看着火势,情绪已经达到顶峰。他们看见斯坦·帕克抱着那个年轻女人踉踉跄跄冲出来,便开始喊些充满感情的、鼓励的话来,或者只是失声叫喊。他们已经被烟火熏黑,但烧到什么程度还说不清楚。
斯坦·帕克就这样出来了。他把那个女人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僵硬而弯曲。他继续往前走。凉爽的空气使他恢复了理性。而与这种理性同来的是为发生过的这一切而产生的不安和局促。
“她莫非死了?”人们压低嗓门,相互寻问着。
她没有死。她把脸藏在他的脖子下面,她还不愿意伸出头来看外头的情形。她差不多苏醒过来了,咳嗽着,哭泣着,开始在他的脖子上面蹭她的脸蛋。
然后,小汤姆·阿姆斯特朗——她的爱人。他是听说这场大火之后,从悉尼赶回来的——跑上前把她接了过来。他看起来既英俊又干净,袖口洁白,身上散发着朗姆酒的气味。
“马德琳!”他喊道。
她还在哭着,咳嗽着。他把她放下。她说:“别管我,我没事,只是吓了一大跳。”
然后,她双膝跪下,干呕起来。她抱着脑袋,甚至爬到了地上。大多数人出于惊讶和怜悯沉默着。可是有一两个人却爆发出一阵大笑。
“马德琳,亲爱的,”小汤姆·阿姆斯特朗抑制着自己的厌恶,在大伙儿面前向她伸出手来。
“求求你,”她说,“别碰我。现在别。”
她爬起来,盼用着向黑暗中走去。她的头发被火烧光了。
难道这就是马德琳?文米·帕克暗暗问自己,心中并无遗憾。她的“传奇小说”就此结束。
这当口,要不是事态有了新的发展,格兰斯顿伯里这场大火甚至会把围观的人们绕个精光。但是,在那滚滚浓烟以及人们激动的情绪之上,一种巨大的变化一直酝酿着。另外几团浓云飘荡在这幢熔炉似的房屋之上,开始洒下沉重的雨滴。一个小孩伸出手去接这天上落下的珠王。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在手上,他开怀大笑起来。当闪电劈斩熊熊烈火的时候,人们还心怀疑虑。可是一声惊雷炸裂开来,连他们置身其中的灰蒙蒙的废墟与灰烬也为之震动时,人们都惊恐地叫喊起来。 雷雨总算下来了。人们大笑着,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