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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帕克仍然穿着衬衣。他看着年轻人的身体。年轻的裸体所具有的自信与忘我它都具备。于是斯坦·帕克好像又回到梦中,搬动着树木和巨石。他这样凝视着的时候,嘴角露出了讥讽。他还记得那个年代,只要围起来,那地便是他的了。这样的信念在这位肌肉发达的年轻人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也是十分明显的。他因自信而盛怒,像一把打开合拢、合拢又打开的刀子。
他们终于碰上使乔·皮博迪的肋骨为之颤动的东西了。他站在那儿,心突突地跳着。他身上好像涂满了油。
“这玩意儿把我们难住了,”他说,一下子有点犹豫不决。“我想,或许可以把它炸掉。”
那显然是一块没边没沿的大石头,两个男人一直在它的周围挖着。
“就这块石头?”斯坦·帕克说。他很不自然地朝那个坑微笑着。“比这糟糕的事儿多着呢!我不会让它把我们打垮。一块小石头!”
他拿起撬棍。
乔·皮博边站在那儿,一双手放在上下起伏的屁股上,暗暗希望这位长者能把这块石头弄起来。
斯坦·帕克干着。不管是由于轻蔑还是由于希望,反正撬棍撞击着,大地颤抖着。这个男人干着。从他的肩膀里面涌流而出的可是仇恨?但他笑了一两次。有几次石头上溅起火花,留下灰色的伤痕。男人干巴、脆弱的躯体和这块沉闷的石头抗争着。在这条溪谷的谷底,他记得有一条河水棕色的小溪,冬天溪水冰冷,夏天则十分灼热。还有缠绕在灰刺中间的紫色的藤蔓。他突然俯身在撬棍上面,肚子贴着撬棍,用尽平生力气压了上去。
坑里的石头动了动。
他已经看出可以攻击的弱点了,便抽出撬棍,一次又一次地插进石头旁边的泥土之中。石头动摇了,它的形状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哦,真棒!”小皮博边叫喊着。他喜欢赞美他的朋友。“你怎么知道要这么干?”
斯坦·帕克微笑着。
他面色苍白,扔下那根铁撬棍。撬棍当嘟一声落在地上。这个男人尽管还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但让人疑心,他也同样被撂倒了。一股灰蒙蒙的雾在这个晴朗的早晨飘荡着,他觉得一阵恶心。他呼吸急促,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很难受。
“怎么了,斯坦?”年轻人问。他走过来摸了摸这位长者。“不要紧张。你觉得不好受吗?”
他一副关切的样子。
斯坦·帕克擦了擦眼睛,把他那张神情慌乱的脸藏在手后面。他全身都在颤动。可是等他从手后面再露出险的时候——他总得露脸——他又微笑着说:“我没事,乔。不比当年了,就这么回事儿。”
年轻人望着老头。“你干活别太猛了,”他说。
他很高兴现在由他来控制局面了。等那块大石头从坑里撬上来之后,就让斯坦·帕克坐上去。他倒也乐于听命。
在这个美妙的早晨,斯坦·帕克坐在那儿,摸着脖颈和两胁。脖颈似乎尽是软骨,胸腔两边的肋骨也十分虚弱。如果他能用手去触摸自己的灵魂,判断它的形状、年龄、结实程度、是否耐久,他一定会这样做的。因为不能,他内心深处大受震动,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再存在。尽管透过因精疲力竭而生出的一片朦胧,他仍在微笑。他看着这年轻人干活。现在既然没有“竞争对象”了,他就像平常那样干活了。他边干边听斯坦教他怎样打篱笆。这种忠告因为乔愿意领受,便成了必不可少的指导,而不是自以为是的说教。
不一会儿,一个小男孩踩着已经开垦出来的土地跑了过来。他显然跑得太快了。不过他是被这个晴朗的早晨推动着的。他的一双光脚板啪啪啪啦地响着,结了痴的腿飞快地闪动着,眨眼间便跑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块咬剩的面包皮,湿乎乎的面包渣粘在红红的脸颊上。
他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几句什么。
“他说啥呢?”俾坦·帕克问。他是个老头了,离这么远已经听不大清楚了。
“他说,我的太太已经做好饭了,”这位父亲说。似乎是按照一种原则,又扔出几锨土。
孩子站在那儿看着斯坦·帕克,若有所思地拿着那块面包皮。
“爸爸,帕克先生怎么了?”男孩问。“他怎么不干活?”
“不关你的事,”乔·皮博迪说。“帕克先生休息一会儿。”
年轻的父亲穿上衣裳。他从胸口到肚脐长着一溜好看的黑毛,把上身分成两半。他对这个从那间黑乎乎的棚屋跑到这儿来的孩子没怎么留意。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便把手搭在朋友的背上,说:“走吧,斯坦。我们得往肚子里填点儿东西了。”
于是他们领斯坦·帕克回家。他也很高兴被他们这样领着。那个小男孩手里拿着那块吃剩了的面包皮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不时回转身跳过来,好把斯坦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喊道:“那么,帕克先生病了吗?”
父亲拍了他一巴掌,男孩尖叫一声,假装哭了起来。这纯粹是闹着玩儿,父亲也很喜欢这样。
他们在那间挤得满满的棚屋里坐了下来。面前是一盆漂着几块胡萝卜的汤菜。那位年轻的妻子刚喂过她那个最小的孩子。男人们的盘子里堆着一大堆灰不溜秋的土豆。
“你们男人肯定饿了,”年轻的小皮博迪太太说。她皮肤黝黑,是个什么事儿都能惹得她乐乐呵呵、高高兴兴的女人。“你快吃吧,帕克先生。我妈跟我已经吃过了。”
“我没胃口,今天没胃口,”老妈妈说。她也是一位“皮博地太太”。“我想,帕克先生也不会有胃口。只有年轻人才总能大吃大喝。好在有这些土豆。”
“我可是从来不减饭量,”斯坦·帕克说。尽管眼下他连面前的饭看也不想看。
“有你吃不下去的日子呢!”老皮博迪太太厌烦地说。“要我说,怎么计算你也不是个年轻小伙子了。”
客人无言以对,有几个孩子已经不再尊重他了。
“哦,别罗嗦了,妈妈,”男人说,嘴里塞得满满的。“你让人安静一会儿吧。”
“你又不会有糖吃,”她的女儿边说边朝客人挤了挤眼睛。
“你们都欺侮我!”老太太抱怨道,一团团灰白的头发像鹦鹉身上的毛一样倒竖起来。“我拉扯大七个女儿,帕克先生,”她说。“结果像皮球似地由她们踢来踢去。”
“你还挺走运呢!”小皮博迪太太说。“养了这么多女儿。要不然,你也不会被人踢来踢去这么长时间。现在这‘皮球’当然是踢到这儿再也不动了。”
她怀着那么多的善意和温情朝妈妈背上拍了一巴掌。老太太为她得到的这种恩惠与怜悯而感动得哭了起来,撩起麻袋做的门帘到她住的屋子另一边去了。
斯坦·帕克只吃了一点点便推开面前的盘子。
小皮博迪太太看着汤菜里泡着的那些土豆。
“哦——”她没再说下去。
她感觉到丈夫的朋友应该是她的保护对象。因此,她弯着胳膊,几乎是搂着他去够那个盘子。当她的胳膊这样掠过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她这种保护的温暖。
“我给你弄杯茶去,”她说。“你想喝,是吧,”她转过脸对老头说。
斯坦·帕克心里充满了谦卑。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以往是个骄傲的人。他很谦卑地望着自己那条裤子的膝头,望着皮博迪家的泥地。一个小孩站在地上凝视着他。他仿佛正从生命的尽头走向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真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是那张脸离他太远了。
“喝吧,”那位母亲说,把一杯晃荡着的茶放到他面前。“这是糖。你自己加吧。你别催他,乔。让人家好好喝上一杯茶。”
斯坦·帕克不再着急了。他慢慢地跟着茶水,坐在那儿闲聊了一会儿,便又跟乔·皮博迪一起围篱笆去了。不过他没再动手千活。下午,斯坦溜达回去了。乔·皮博迪暗自欢喜,心想,这老家伙干了这么点儿活,可欠下人情账了,他确实是个好老头。
斯坦·帕克回家之后,妻子头也没抬,说:“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呀,”他说,“我垮了。”
“什么?”她问。“垮了?”
她惊讶得倒退几步,尽管他连碰都没碰她。
“我们从一个坑里往外弄石头,把我累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虽说只是一阵头晕,可是那股晕劲儿一直不消失。我今天不舒服,艾米。”
可是到晚上他便又浑身是劲,雄心勃勃了。在明亮的电灯光下,这个房间一览无余。他们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