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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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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可怜的几缕头发耷拉着,丈夫和妻子相互倚靠着。对这一切,他们确实无动于衷。内心深处的满足在他们脸上焕发出柔和的、金色的光彩。
  “现在,要是你们允许的话,我想在什么地方躺下来休息了,”客人边说边松了松裤带。“和那个陀螺躺在一块吧。那可是个漂亮的小玩意儿。”
  他从远处指着壁炉台上放的那个银擦子。
  她说:“那是我们举行婚礼时人家送的一个小肉豆蔻擦子,是银子做的。”
  “啊,婚礼!我们是怎样试图给自己寻找保障可!”
  不过他还是被安排到外面的几条口袋上睡去了。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弯明月从那永恒的树木之上歪歪斜斜地升起。月光下,那个长方形的棚屋在远处躺着。’屋内,炉火已经变成红炭。那暗淡的红光已经不再使人的肉体感到惬意了。它似乎得出一个结论,人能想象出来的这种诗意实在是太蠢了。习惯又战胜了那两个脱掉衣服准备睡觉的人。他们背对背躺着。他们知道下一个行动。他们熟悉相互应和着的手。他们又听出那张床的叹息;
  “艾米,”斯坦·帕克贴着妻子的面颊说。
  那是一种含义复杂的寂静。
  “嘘!”她说。“那个老头子还在外头躺着呢!”
  但是他的身体紧搂着她,使得她最后只好依顺他。黑暗中,他们汇合在一起。那充满柔情蜜意的海岸敞开了,让他们的小船驶了进去。树木之下,睡神游过来迎接他们。
  早晨终于降临。天光大亮,到处是小鸟的啁啾。红毛狗踏着露水,一边追一只野兔,一边叫着。艾米·帕克又变成一个瘦小的年轻女人。她脸上残留着睡痕,坐起来,想起外面睡着的那个老头子。
  “他大概等着吃早饭呢,斯坦。那块猪肉太咸,我应该早点儿泡上,可是忘了。”
  “他醉得像摊烂泥,哪能注意到猪肉咸不咸。他要再赖着睡一会儿呢,”丈夫说。对于他,这桩事无所谓。他只留恋睡了一夜的热被窝和被窝里他们相互偎依的情景。
  “别,斯坦!放开我!”她笑着说。
  她一边伸着胳膊往身上套裙子,一边趿拉着拖鞋在地板上啪啪啪啪地走。
  “咳!”她还在甩着头发梳理。“咳!”她在晨光之中大声说,“你说怪不怪,他已经走了!”
  他确实走了,只有他在上面躺过的那几条麻袋扔在那儿,它们自然一无所知。由于良心的责备,他已经沿着那条林中小路向那条大河——他的目的地走去。
  后来,当这位年轻女人打扫他睡过的那块地方时,她没有办法把他也从记忆中清扫出去。闯入她生活中的人太少了。她能记住他们脸上生的疣于,能记住他们眼睛的颜色。她愿意永久地保存她的旧梦,愿意把反射在记忆这面镜子里的映象统统清除。因此,在她拚命清扫那块让她追寻往事的走廊的地板时,她不得不跑回到屋子里,去清点一下她的东西。屋子里没有可以使她引以为骄傲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没有用处的东西,除了那个小小的肉豆蔻银擦子。
  然后,艾米·帕克虽然皮肤冰凉,心里却好像要燃烧起来。
  “斯坦,”她边跑边喊,裙子扫着一群母鸡。“斯坦!”她跑着,毛茸茸的夏至草丛被她踩倒。她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尽可能把话说得清楚一些。“你知道那个老头干了些什么吗?他把那个肉豆蔻银擦子给偷走了!”
  丈夫手上粘着泥土。那土潮乎乎黑黝黝的,粘在手上很舒服。
  他打了一声口哨。“让他偷走了?”他说。“这个老家伙!”
  她望着他裸露着的喉咙。这些天,朝霞照耀之下,那带点蓝色的卷心菜闪着光。
  “那玩意儿从来就没有什么用处,”他说。
  “用处当然是没有的。”
  但她的话是火辣辣的、慢吞吞的,忽忽悠悠一直飘回到他们那所房子。当然喽,那个擦子是没有什么用处,除了让人记起那个难忘的早晨。他们从尤罗加出来,马铃叮当。穿过平坦的田野,又从万纳到家那头死牛旁边走了过去。再就是那个火花飞溅的夜晚,当卖《圣经》的人高谈阔论,大话连篇,要吹塌天的时候,这个擦子最后成了她贡献出来的一样财宝。那是她的“黄金海岸”,只不过它是真实的——她的肉豆蔻银擦子。
  斯坦·帕克从不企求获得什么最终的真理,因此这次上当受骗对他并没有多少伤害。当他锄地里野草的时候,当他砍倒树木,把围在他那块土地上的铁丝网拉紧的时候,他的“黄金海岸”在朦胧的希望之中闪闪发光。到现在,他那块土地已经差不多都围起来了。但是他说不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他那充满渴望的生活难道就要在这铁丝网后面度过?他的一双眼睛眺望着远方,目光显得辽远而空阔。于是他带着一种急躁,甚至是一种激情,去砍那些躺在地上的圆木。最后,怀着明显的厌恶,把斧子扔到了一边。究竟厌恶什么,树木当然无法披露。他还谛听他周围那沉闷的、无休止的沙沙声。他听见有一个主旋律威胁着,要从那声音之中爆发出来。这是唯一的旋律,而且继续威胁着。
  与此同时,他变老了一点儿。他的身体越来越结实,就像肌肉发达的人体雕像。但是如果不做一番仔细的研究,似乎还没有明显的迹象表明,他的灵魂不会最终造就成理想的灵魂所应该具备的那种高洁、完美的模式。





第 五 章

  其他的人也来这一带居住了。他们不时从这里经过,坐着装满桌子和床垫的运货马车和牛车。或者坐在一辆新上了黑油漆的轻便马车里炫耀一番。有时候,有的人会拿着水袋进来,从帕克家的贮水罐里灌水。但大多数人不乐意承认已经在这儿居住的人们。帕克夫妇对他们的斜眇则报之以长久而冷漠的凝视。
  有一位年轻妇女因为头晕,走进来在门廊里坐了一会儿,用浸了水的手帕擦了擦脸。她说,简直寂寞得可怕。
  艾米·帕克没有答话。她还没听说过寂寞为何物。她和赶集的日子没有缘分。然后,人们都走了,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立刻又为寂静所占领。在这霞光灿烂的早晨,似乎是寂静的钟声在飘荡。她很快活。
  现在,紧靠门廊长着一株玫瑰,是一株白玫瑰。她曾经为之心驰神往,唠唠叨叨。这株花是他从城里带给她的,现在已经是枝繁叶茂,参差不齐的花丛了。上面开满了大朵大朵的、好看的玫瑰花,散发着烟草的清香。那色彩也许清冷了一点,但与房屋那边幽暗的绿光倒也相配。那儿是一片叫作牛癣草的挺高的杂草。玫瑰就屹立其中。以后,它的枝枝杈杈会变成黑色,蔓延开来。不过,艾米·帕克的玫瑰现在依然树干嫩绿、生气蓬勃。月光下,玫瑰花像大理石一样坚实;正午,灼热的阳光下,白色的花朵反射出耀眼的光,或者像纸一样颤动着,飘落到黄绿色的牛癣草中。
  “看得出,你是个养花能手,”一位妇女说。她的大车吱吱咯咯地响着,停了下来。尽管她并不完全想这样做。
  “我种了一株玫瑰,”艾米·帕克静静地说。
  “俗艳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用处,”女人坐在大车上说。“不过,我想有人欣赏这棵玫瑰就好。”
  艾米·帕克不喜欢这个女人,其程度不亚于对菲宾斯姨妈的厌恶,尽管这女人还年轻。
  “你总得养点什么,”艾米·帕克说。
  “哦,”年轻女人哼着鼻子轻蔑地说——如果她是一匹拉车的母马一定会甩几下尾巴——“我们养猪,两口要下患儿的母猪,一口小公猪。此外还有一群小母鸡。我们当家的也喜欢种东西。今年春天,我们想试着种种洋芋。尽管我们住的地方简直是个冰窟窿,如果真有这种冰窟窿的话。”
  这个肥胖的年轻女人说着这番“车轱辘话”,脑袋转来转去,黑色的发卷闪闪发光。面色红润,比什么时候都更像一匹拉车的母马。
  “所以,你不能说除了玫瑰花就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她说。
  “我还是养我的玫瑰花,”艾米·帕克固执地说。
  “你没生我的气吧,亲爱的?”年轻女人问道。“我只是谈谈我个人的看法。我们当家的总说我这是禀性难移。可是不管怎么说,女人也得喘气儿吧!如果有那么一两句话在我喘气儿的时候喘出来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那又有什么错呢?”
  艾米·帕克开始激动起来,也想说点儿什么。
  “这儿简直寂寞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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