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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赏一番。这一嘬嘴,就见有一个樱桃样的东西,又湿又红,从他的胡子中间拱
出来。青云楼主定神一看,原是这老美的嘴唇。最后他用中文一个字一个字对青
云楼主说: “我、太、高、兴、了、谢、谢~一我、太、高、兴、了、谢、
谢…一”他大概只学了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地说,一直到告辞而去。
青云楼主高兴得要疯。他这辈子,头次叫人这么崇拜。两个月后,他收到一
封洋文写的信。他拿到《大公报》的报馆去找懂洋文的朱先生。朱先生一看就笑
了,对他说:“你用嘛法子,把人家老美都折腾出神经病来了!他说他回国后天
天眼睛里都是你写的字,晚上做梦也是你的字,还说他感到中国的艺术家绝对都
是天才!”
青云楼主如上青云,身子发飘,一夜没睡,天亮时,忽来灵感,挥笔给那老
美写了“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亲手裱成横披,送到邮局寄去。邮件里还附一张
信纸,提个要求,要人家把字挂在墙上后,无论如何站在这字前面,照张照片寄
来。他想,他要拿这照片给人看。给亲友看,给街坊邻居看,给那些小看他的人
看,再给买卖家那几个大老板看,给报馆的编辑们看,最后在报上刊登出来。都
看吧!瞪圆你们的狗眼看看吧!你们不认我,人家老美认我!
他在青云楼中坐等三个月,直等到有点疑惑甚至有点泄气时,一封外皮上写
着洋文的信终于寄来了。他忙撕开,抻出一封信,全是洋文,他不懂,里边并没
照片。再看信封,照片竟卡在里边,他捏住照片抻出来一瞧,有点别扭,不大对
劲,他再细瞧,竟傻了。那老美倒是站在他那字的前边照了相,可是字儿却挂倒
了,全朝下了!
· 995 ·
陈忠实
日
子
发源地周边的山势和地形,锁定了滋水向西的流向。那些初来乍到的外地
人,在这条清秀的倒淌河面前,常常发生方向性迷乱。
在河堤与流水之间的沙滩上,枯干的茅草上积一层黄土尘灰,好久好久没有
降过雨了。北方早春几乎年年都是这种缺雨多尘的景象。
两架罗筛,用木制三角架撑住,斜立在掏挖出湿漉漉的沙石的大坑里。男人
一把镢头一把铁锨,女人也使用一把镢头一把铁锨;男人有两只铁丝编织的铁笼
和一根水担,女人也配备着两只铁丝编成的铁笼和一根水担。
铁镢用来刨挖沉积的沙石。
铁锨用来铲起刨挖松散的沙石,抛掷到罗网上。石头从罗网的正面哗啦啦响
着滚落下来,细沙则透过罗网隔离到罗网的背面。
罗网成为男人和女人劳动成果的关键。
铁丝编织的笼筐是用来装石头的。
水担是用来挑担装着石头的铁笼的。
从罗网上筛落下来的石头堆积多了,用铁锨装进铁笼,用水担的铁钩钩住铁
笼的木梁,挑在肩上,走出沙坑,倒在十余米外的干沙滩上。
男人重复着这种劳作工序。
女人也重复着这种劳作工序。
他们重复着的劳动已经十六七年了。
他们仍然劲头十足地重复着这种劳动。
从来不说风霜雨雪什么的。
· 226 ·
干旱的冬季和早春时节的滋水是水量最稳定的季节.也是水质最清纯的季
节,清纯到可能看见水底卵石上悠悠摆动的絮状水草。水流上架着一道歪歪扭扭
的木桥。一个青年男子穿着军大衣在收取过桥费,每人每次五毛。
我常常走过小木桥,走到这一对刨挖着沙石的夫妇跟前。我重新回到乡下的
第一天,走到我的滋水河边就发现了河对面的这一对夫妇。就我目力所及,上游
和下游的沙滩上,支着罗网埋头这种劳作的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在我的这一岸的右边河湾里,有一家机械采石场,悬空的输送带上倾泻着石
头,发出震耳挠心的响声。
沙坑里,有一个大号热水瓶,红色塑料皮已经褪色,一只多处脱落了搪瓷的
搪瓷缸子。
2
早春中午的太阳已见热力,晒得人脸上烫烫的,却很舒服。
“你该到城里找个营生干,”我说,“你是高中生,该当……”
“找过。也干过。干不成。”男人说。
“一家千不成,再换一家嘛!”我说。
“换过不下五家主儿,还是干不成。”女人说。
“工作不合适?没找到合适的?”我问。
“有的干了不给钱,白干了。有的把人当狗使,喝来喝去没个正性。受不了
啊!”他说。
“那是个硬熊。想挣人家钱,还不受人家白眼。”她说。
“不是硬熊软熊的事。出力挣钱又不是吃舍饭。”他说。
“凭这话,老陈就能听出来你是个硬熊,”女人说,“他爷是个硬熊。他爸是
个硬熊。他还是个不会拐弯的硬熊——‘种系的事。”
“中国现时啥都不缺,就缺硬熊。”他说。
“弓硬断弦。人硬了……没好下场。”她说。
“这话倒对。俺爷被土匪绑在明柱上,一刀一刀割。割一刀问一声,直到割
死也不说银元在哪面墙缝里藏着。俺爸被斗了三天两夜,不给吃不给喝不准眨眼
睡觉直到昏死,还是不承认‘反党’……我不算硬。”
“你已经硬到只能挖石头咧!你再硬就没活路了。硬熊——”
“噢!好腰一”
我看见男人停住了劳作,一只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拄着铁锨木把儿,两眼
专注地瞅着河的上方。我转过头,看见木桥上走着一位女子。女子穿一件鲜红的
紧身上衣,束腰绷臀,许是恐惧那座窄窄的独板桥,一步一扭,腰扭着,臀也扭
. 997 .
着,一个S身段生动地展示在凌水而架的小木桥上。
“腰真好。好腰。”男人欣赏着。
“流氓!”女人骂了一句,又加一句,“流氓!”
那个被男人赞赏着被女人妒忌着的好腰的女子已经走过木桥,坐上男友摩托
车的后座,呜噜噜响着驰上河堤,眨眼就消失了。
“好腰就是好腰。人家腰好就是腰好。”男人说,“我说人家腰好,咋算流
氓!”
“好人就不看女人腰粗腰细腰软腰硬。流氓才贼溜溜眼光看女人腰……”
“哈呀!我当初瞅中你就是你的腰好,”男人嘻嘻哈哈起来,“我当初就是迷
上你的好腰才给你写恋爱信的。我先说你是全乡第一腰,后来又说中国第一腰,
你当时听得美死了,这会儿却骂我流氓。”
女人羞羞地笑着。
男人顺着话茬说下去。他首先不是被她的脸蛋儿而是被她的腰迷得无法解
脱。他很坦率又不无迷津地悄声对我说,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偏偏注意女人的
腰,一定要娶一个腰好的媳妇,脸蛋嘛倒在其次能看过去就行了。
他大声慨叹着,不无讨好女人的意思:“农村太苦太累,再好的腰都给糟践
了。”
男人把堆积在罗网下的石子铲进笼里,用水担挑起来,走上沙坑的斜坡,木
质水担吱呀吱呀响着,把笼里的石头倒在石堆上。折返身回来,再装再挑。
女人对我说:“他见了你话就多了。嘎杂子话儿也出来了。他跟我在这儿,
整晌整晌不说一句话。猛不丁撂出一句‘日他妈的!’我问他你日谁妈哩?他说
‘谁家妈咱也不敢日,干乏了干烦了撒口气嘛!”’
男人朝我笑笑,不辩白也不搭话。
3
“把县委书记逮了。”
“哪个县的县委书记?”
“我妹子那个县的。”
“你怎么知道?” .
“我晌午听广播听见的。”
“犯了啥事?”
“说是卖官得了十万。”
我已不太惊奇,淡淡地问:“就这事?还有其他事没有?”
“广播上只说了卖官得钱的事,”男人说,“过年时我到我妹子家去给外甥送
. o00 .
灯笼,听人说这书记被‘双规’①了。当时我还没听过‘双规’这名词。我妹家
来的亲戚,都在说这书记被‘双规’的事,瞎事多多了。广播上只说了受贿卖官
一件事。”
“老百姓早都传说他的事了?”
“我给你说~件吧。县里开三级干部会,讨论落实全县五年发展规划。书记
作报告。报告完了分组讨论,让村、乡、县各部门头头脑脑落实五年计划。书记
作完报告没吃饭就坐汽车走了,说是要谈‘引资’就去了。村上的头头脑脑乡上
的头头脑脑县上各部局的头头脑脑都在讨论书记五年计划的报告。谁也没料到,
书记钻进城里一家三星宾馆,打麻将。打了三天三夜。第三天后响回到县里三干
会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