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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力元对水成波格外注意地看了几眼,这个在同龄人中间卓而不凡的青年人,和他能谈到一块儿,真难能可贵。
“怎么也得到七月份。”方力元其实也不清楚“四清”到底清到什么时候告终。
“你看我二爹能下楼吗? ”
“你说水支书? 问题不大吧! ”方力元说话时底气不足。
在研究水汇川的问题时,金如民十分不满,觉得水汇川不识时务,认不清阶级斗争形势的严峻性,公开替地主分子刘玉计喊冤叫屈,而对自己的经济问题也是毫无认识。
“不行就拿下去算了。他以为自己跨过江扛过枪就自以为是,连阶级阵线都分不清了。这样的人掌权,还不变颜色吗? ”
金队长的语气满是火药昧。
方力元在工作队里只不过是个打杂差的秘书,有关“四清”的大政方针,机密要事,队长从来不跟他谈,在队长眼里,他是下来锻炼的大学生,还算不上“四清”的主力军呢!
队长的态度,能如实告诉水成波吗?
方力元的心目中,水成波已经是自己的知心朋友了。
成波知识丰富,和他有许多共同语言,那是与一般处于文盲半文盲的社员不能相提并论的。
有时候,方力元夜里不想回赵六子那个又臭又脏的窝里,就和水成波钻在一个被筒里,动不动就是彻夜长谈。
这也是他以后敢把最隐秘的任务交给水成波完成的根源。
水成波绝顶聪明,从他的神情上已经觉察出了他没讲出的话,叹口气说:“我叔父这个人呀,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看别人头脸行事,迟早要‘走麦城’。”
“咋,他不是你的生父呀? ”
“我的生父母早没了。这就是我不能老念书的理由。他们不反对,我不能不自觉呀! 不能尽一份孝心,也不能再拖累他们了。”
方力元的目光中流露出敬佩,水成波的内心世界多么美好啊。
这与他眼前不叫他驾辕是一脉相承的。
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丛红柳底下,谈兴仍然浓浓的。
“方力元,咱们芨芨滩出过人物! ”
“啊,大人物? ”
“咋,没听说过? ”
“谁呀? ”
“王昭君呗! ”
“她跟芨芨滩有什么联系? ”
“往西面看,那个山下头有个鸡鹿塞,就是当年昭君出去的山口,还有名胜古迹呢! ”
“噢! ”方力元立刻荡气回肠,既惊且喜。呼和浩特的青冢去过,伫立在巨大的昭君坟前,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万万没想到,昭君出塞的千古绝唱,余音竞在这里。
看到他的惊叹,水成波十分得意。
确实,荒凉的红烽大队在方力元心中的地位升华了。
“昭君的灵秀之气,到底还是留下了余韵。”方力元笑着说,“这儿的女子都挺喜人。”
“说对了,”成波十分赞同,“你没听见苏凤池抖山曲,拔了苦菜种小蒜,红烽的闺女真好看。”
“美人已从此处去,留有遐想空悠悠! ”方力元发思古之幽情。
“唐诗三百首又多了一首! ”水成波拍着手说。
两个年轻人的笑声绕到一块儿。
水成波忽然叹口气:“唉……”
“何叹之有呀? ”方力元莫名其妙。
“要说咱们红烽的名旦呀,那要数刘改芸,可惜呀……”
“可惜什么? ”
“地主的女子,站不在人前头喽! ”水成波无限惋惜,眼光也暗淡了。
“原来如此。”方力元恍然,“我说咋没见过她。”
“那女子你要见了,非魂飞魄散、心惊肉跳、半死不活……”
“哎呀,这不成了‘好色赋’的倾国倾城了吗? ”方力元笑得流出眼泪。
“真个貌若天仙! ”水成波认真地肯定。
方力元看定他说:“你是不是叫她迷住了? ”
“我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水成波有点心灰意懒。
他的话里只有热望而没有抱怨。
方力元忽然转移了话题:“不是下来个知青吗,听说长得也不赖,有机会咱们去看看。”
水成波笑了:“你又不找人家,瞎看个甚? ”
他们相视而笑。
“真失笑呀! ”两个人异口同声。
“真失笑……”方力元咀嚼着它,看到窗户发白,耸立着高楼大厦的轮廓。
他该回去了。
跟老人告别时,看到父亲饱经忧患的脸,他不禁阵阵酸楚:人啊,有几个七十年哪?
怀着沉重的心情,他和女儿进了家。
于芳告诉他,金书记在电话里建议他办一期养殖学习班,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方辰不快地说:“红烽又去不成了? ”
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还愁没机会呀? ”
方力元佯装没听见。
1
一连几个晴天,太阳红杠杠的,给庄户人一个打麦子的好机会。
刘改兴在石磙子上拴了一匹小毛驴碾麦子,月果在一边帮忙。
摊了几下麦子,月果痴痴愣愣地停下来。
心事重重地左顾右盼,连她妈叫她的声音都没听见。
“月果,到地里摘几根黄瓜。”
“噢! ”月果口里应着,却没有挪步,她的两眼,一直没有离开田家那边。
刘改兴心里忽闪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什么。
“月果,帮你妈做饭去哇,这儿有我一个人就行了,营生不多。”
他知道,与其让女儿在这里心不在焉受罪,不如他一个人干,他笑了一下,月果也不小了,人材又出众,近两年时代变了,给她提亲的人也不下七八个,月果总是以种种借口推脱。
其中一条使刘改兴无法判断真假,月果说,她没好好念过书,不输这口气,还想到大学里去见识见识。
月果自从小学停了,从来没有间断过自学,水成波仍然是她的老师,尽其所有,浇灌她的心田。
海海上过初中,就教她初中,上了高中,又教她高中。
因此,月果的实际知识水平,并不在白白之下。从某些方面,月果没离开过劳动,有的知识,比白白还扎实。
前些年家境不允许月果想人非非,刘改兴爱莫能助。
一说到找对象,月果就一副若有所失而又有所期待的神情。
她真想去念书,刘改兴是不会阻拦她的。
可他成天忙得天昏地暗,一直没有认真问过月果。
这几天,刘改兴发觉女儿的神情有点不对头,可他找不出促使月果神思恍惚的原因。
他留心观察,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丕丕? ”
他的判断中出现了这个后生。
月果放下黄杈,跟她妈回春灶上做饭,刘改兴蹲在半截干柳树上,掏出一根烟,点了几回没点着,索性不点了,叼在嘴上干抽。
“咋偏偏看上了他? ”刘改兴并不反对女儿自找对象,他只感到真要找丕丕,难度很大。
两家关系一直很紧张,从她的爷爷辈上,就种下了不和的种子,出于无奈,田耿表示出了愿意和解的动向,刘改兴也主动做出姿态。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真正达到和睦融洽,推心置腹的境界,也非一日之功所能奏效。
别的不说,月果爷爷就会坚决反对同田家结亲。
刘玉计在芨芨滩,对田耿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他被从树上救活后,嘶哑的嗓子里发出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哀号:“我规规矩矩做人都做不成呀,我可怜的改芸……”
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怕的?
刘改兴自从当上村长,千头万绪,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够他忙的,但他没有畏难过,也没有乱了方寸。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倒使他心烦意乱了。他担心,月果正在自己种一颗苦果,当她吞下它时,苦涩不仅仅她一个人去品味。
刘改兴没有为月果设计过前程,过去不能够,现在没工夫。
众人把他推上村长的位位,总不能是为了使他自己诸事方便吧。芨芨滩已经落后了,再不奋起直追,非活得连吃大锅饭那会儿还不如。他要规划的是芨芨滩的未来,无暇顾及月果的前途。
何况,只要芨芨滩富裕起来,还愁没有月果的出路,他还从来没想过,让月果到城里去找个前程。
他需要一大批有文化的青年人同他并肩作战,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女儿。
丕丕回来了,能不能留下,是个问号,百分之七十留不下,人家田耿有方便条件,女婿在城里当干部,给丕丕找个干的并非难事。从田耿来说,就这么个儿子,还不想从此“改换门庭”当工人当干部去吗?
田直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