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过,她明白,水成波可不是针对她写的,那是工作组交给他的任务。她隐隐约约感到,成波的眼神里有种使她心跳的光影。成波每次见到她,总是以异样的目光注视她。
可她什么也没有说过。
他是大队支书水汇川的侄儿,能跟一个地富子女……
刘改芸摇摇头,似乎在甩去一个十分荒唐、十分可笑的臆想。
她那青春焕发的心田里,一片荒芜,跟眼前的土地一样,只有冻土,没有半点春意。
人秋开始的“四清”运动,使她的日子雪上加霜了。
以前,刘改芸还能参加一半次无关紧要的生产队召开的会议,跟后生姑娘们说笑几句。阶级斗争的弦一绷紧,这种奢望就成泡影。
她父亲刘玉计,是红烽惟一的地主,刘改芸也沾光成了“地富子女”,许多政治权利就自然而然地被剥夺了。、
“四清”工作队的人在队里轮流吃饭,选择的对象是那些“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人家,改芸家当然不在其中,就凭这一点,刘家就低人几等了。
连光棍汉赵六子,炕上有瘫痪的老娘,一年四季趴在灰堆里,家里臭气熏天,工作队员们并不嫌恶,依然照样去吃饭。听说,有个大学生工作队员还住在赵六子家呢! 刘改芸心里好纳闷:赵六子连他老娘都侍候不了,能给工作队吃什么呀?
她真盼望工作队能到自家吃饭,好使自己的做饭手艺派上用场。
真是白日做梦啊!
“人家那肚肚里头净是知识。”水成波神往地对她说。
刘改芸更神往。她的书没念到小学毕业,剩下的知识是她父亲传授的。
神往有什么用,她可连开会的享受也没有了。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这么糟,是那个大学生造成的。要不是他们工作队进来,她也不至于这样“暗无天日”。
时间还早,东方的地平线上只有一抹鱼肚白,村子里看不到几个人影。
刘改芸愁肠百结,咀嚼自己十七八岁的人生,品尝不出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
她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结满厚冰的井台跟前。
她同时看见,有个人正往上吊水。
“啊?!”
刘改芸惊叫了一声,很低很低。
吊水的人终于把沉甸甸、湿漉漉的水斗子拉上来了。
他一举起眼睛,正碰上刘改芸布满疑云的俏丽动人的脸。
“哦?!”他的嘴边绕着一团白气,也表示出了惊诧,接着,又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两排牙白生生的。
刘改芸不知所措,单独跟一个并不惯熟的男人这样对视,羞红了脸。
“你,是,刘改芸吧? ”他说。
她点下头。
“来,我给你吊水! ”他又说。
她没有点头,肩上的水桶也没有放下来。
刘改芸明白,自己面前的人是那个大学生工作队员,水成波给她描绘过,队里再没有这样文质彬彬的后生了。
这时她才看清楚,这个大学生,好白净的一张脸,农村的天气,并没有把它吹黑、吹粗,那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还含着笑意向她凝视。
“你是……”她说不出话,心跳得咚咚的,真怕有人看见。
她想说,你给什么人担水,但紧张得说不出口。
“我给赵六子担水! ”大学生果真聪明,看到了她的心里。
刘改芸又一个惊诧。
“他是贫下中农,我们都应当帮助他。”大学生笑了,向她解释。
刘改芸更加迷惘,这个赵六子,好吃懒做,队里的“灰菜旗杆”,为队里放羊,还敢杀羊吃,叫水汇川臭骂过不止一次。这种人,在工作队的眼里咋又值贵起来? 还为他担水。
大学生宽容地又笑了,说:“来,把水桶给我! ”
“不不! ”
刘改芸拒绝,她有自知之明,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自己可是刘玉计的女儿,沾上一点不得了!
工作队最忌讳这个。
“小方! ”
她听出来,那是每天早上跑步的水成波在喊这个大学生。
刘改芸吓得连水也不担了,飞快地跑回家。
父母吃了一惊:“咋啦,改芸? ”
刘改芸也说不出咋啦,回到里间屋,趴在炕沿上直喘息。
过了一会儿,水成波担了一担水来了。
“改芸,小方又不是老虎,看把你吓的。”成波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刘玉计才叹了口气:“唉! ……”
刘改芸从里间出来,脸依然红红的。
水成波担着空桶走到院子里,改芸送送他。
“改芸,你知道,这水是谁叫我担来的? ”
“……”
“方、力、元,那个大学生。”
“啊! ”
“他呀,把你夸了个管够! ”
“夸我? ”
“夸你! ”
刘改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成波一眼,转身回到家里。
那天,她吃的水里有种奇妙的味道。是甜? 是酸? 反正与往日不一样。
夜里,刘改芸失眠了,眼前总展现着大学生那张白净的面孔,在红烽,你找不到第二张那样的脸呀! 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多喜人啊!
她添了许多不连贯的乱梦,那张脸总是从梦境中浮现出来。
第二天,刘改芸又到井上担水,她怀着一种侥幸,希望能碰到方力元。
她失望了,方力元没过来担水。
肩上的水好沉好沉,路也变得那么长。
夜深人静,刘改芸责备自己,你想他干什么?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还是想他。
她忽然听到好像苏凤池在抖山曲:
东山的糜子西山谷
哪阵阵想你哪阵阵哭
刘改芸感到自己好可怜,为甚想他,人家又不知道? 她哭,他能听到吗? 这不是一厢情愿,自寻烦恼吗?
也许,他那友善的态度,使改芸怦然心动了吗? 在红烽,除了水成波,同龄人中间,极少有人用平等的态度对待她。改芸低人一等,自惭形秽,就因为有个地主出身的爸爸。
她能埋怨父亲吗?
听父亲说,他的那顶地主成分帽子,实在是太冤枉了,自从戴上它,父亲从来没有服气过,一有机会,总是喊冤叫屈,其结果,是招致更冷酷的回击。
刘改芸好伤心好苦闷好沮丧啊。
她食不甘味寝不成眠,眼窝深陷,脸色焦黄。
父母暗暗惊骇,问她,又不得要领。
刘改芸每天大清早都站在院子门口,向那个井台上张望,希望能看到大学生的身影。
每次都以失望告终,那个大学生再没去担水,仿佛赵六子家一担水可以用一年似的。
刘改芸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宋词:为伊消的人憔悴! 那是父亲朗诵过的。
他喜欢唐宋词选。
改芸成天闷闷不乐,父母又担心又关注又无计可施。
他们猜不出,闺女害了什么病。
这天早晨,刘改芸又站在院门口向那边嘹望。
“改芸! ”
跑步的水成波到了她跟前,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刘改芸从水成波脸上看到了惊疑。
“改芸,你咋啦? 哪儿难活? ”后生以十分关切的声音说,不住地搓着两只冻红的手,“这儿冷,站在这儿干甚? ”
刘改芸好像从梦中醒了一样,眼里闪过一片梦幻的影子。
“哦……”
水成波的目光忽闪了一下,嘴边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含蓄痛苦的微笑。
“改芸! ”
“成波! ”
她看到水成波的嘴角动了动,一句话到了舌尖上,又咽回去了。
成波似乎很伤感地叹息一声,深深地望了她一下,转身又跑步去了。
改芸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树林后面。刘改芸的心突然一跳,成波对她挺好,可他咋不开口……
上午在苦闷中过去了。晌午,改兴出外工回来了,看到妹妹消瘦的面容说:“咋啦,改芸,你病了? ”
改芸摇摇头,回到里屋,站在窗前,目光投向树枝上的几只麻雀。它们沐浴在难得的阳光中,叽叽喳喳地高谈阔论。
“唉,人要是雀儿该多好呀! ”刘改芸心里一声长叹。
忽然,她的眼睛放出光彩,脑袋轰地响了一下。
那个大学生,正准确无误地向她家走来,还相跟着一个女子,两个说说笑笑,一种十分熟稔的神情。
刘改芸的呼吸急促起来。
大学生,就是那个使她几天来魂牵梦绕的方力元,跟那个女子已经进了院了,并且向家门口靠近。
刘改芸赶紧离开窗户,躲到把里外间隔开的布门帘背后。她闹不清,为什么这样做。
方力元他们进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