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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远地赶来,阵地却被先头部队拿下,营里的战士心里很不是滋味,随后,他们接到新的命令:花三天三夜的时间,赶到L高地的背后,于第四天凌晨同正面部队一起发起总攻。
部队利用夜色掩护,走入一条陡峭的山谷。战士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练就了山地行军的本领,很快就进入一处杂树林,石块、树根步步设障,跌跌绊绊,累得汗水湿透内衣。接着,攀藤附枝爬上一座山,再抓着茅草一点一点往下滑,路之珍好不容易感到双脚踏到平地上,正在辨别方向,寻找徐营长,身后的人轻声说:“不准高声说话和咳嗽。”快到L高地的时候,前边突然传来枪声,他们看到了一个印军的暗堡。徐营长命令部队把暗堡围住,先来“政治攻势”。暗堡是半山横躺着的一棵大树,树干底下是一排枪眼,正好封锁住部队行军的小道。徐营长举着话筒喊:“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大部队,你们被包围了。快投降!缴枪不杀,优待……”
话音未落,枪眼里射出一串火光,一颗子弹正正穿过徐营长的胸膛。随后的子弹仍在他的耳边呼啸,但他听都没有听见。昆仑山上的雪与河在他的胸膛里欢快地歌唱,冰峰的锐气被他全部地吸收到了体内。他一挥手,喊了声“同志们别放过印度鬼子啊”,身上的血像河一样流了出来,但他没有感觉到。他一转身,枪膛里面的子弹便“嗒嗒嗒”地向敌阵扑了过去。他看到或者是感觉到几颗敌人的脑袋开了花。他从来也没有这么爽快过,便派出了更多的子弹。敌人的子弹停止了在他耳边的呼啸,但很快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胸膛随即开成一朵璀璨的花。他听见有人在喊他营长,但他没有理他。他听见战友们呼啸着从他的身边冲了上去,他想挺起身来跟上他们,但他身上的力量一点儿也没有了。接着,他觉得自己好困,好想睡觉,于是,他就睡着了。
路之珍不停地摇晃着徐营长,喊徐营长。徐营长知道战争就要胜利了,他想就这么睡下去,但路之珍却又把他摇醒了,他想,路之珍这个家伙真讨厌,可他却说不出口了。他睁开眼睛,推了推路之珍,把两个指头放在嘴上吸了一下。路之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爱抽烟的营长想抽烟了。路之珍淌着眼泪,点了支烟放在他嘴上,他没有吸,可能是吸不动了吧。路之珍的眼泪淌得更凶了,雪山把头低了下来,变得温柔了,但他身下的土地依旧寒冷如冰。太阳出现了,亮亮的,很大,但不像太阳,像月亮,夏夜的海边上的亮亮的月亮……他想把手再次伸到嘴边,夹住香烟,做出一副潇洒的动作,可他已没那个气力了。
路之珍再次弄醒他喊他营长时,他只对路之珍说了一句话:“照顾好你嫂子!”子弹嗖嗖地从路之珍的头上划过。他就那么死了,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永远地装走了昆仑山上的那个像夏夜的海边上的亮亮的月亮。副营长看到这场景,火了,随即命令几个战士拿着火焰喷射器把暗堡烧成了一片火海。
印度兵一个接一个从暗堡中冲出来,个个身上冒着烟带着火,号叫着,一边开枪,一边不顾一切地向我方部队冲过来。原来暗堡很大,里面藏着上百印军。路之珍被这场面吓傻了,他呆呆傻傻地看着副营长端起枪,身边身后几百只手也在不停地扣扳机。好像一眨眼的工夫,所有印度兵都被打倒在地上,而路之珍却没回过神来……
早上六点钟,L高地方向枪炮声响成一片。显然是正面部队准时发起了总攻。可路之珍所在的营还在山腰上打转转。这时,不知谁想起从张多缴来的尼龙绳,副营长赶紧命令战士们交出来,集中到一起,点火烧,接长,几股细绳扭成粗绳,找崖矮些坡缓些的地方,一根根垂下去,战士们抓着绳子往下滑。大约八点钟,他们总算赶到L高地了。
L高地战役多么激烈,路之珍并未亲眼看见。在半山腰只听见雨点般密集的枪声和震天动地的炮声,他看见我军的迫击炮弹带着硝烟直飞敌人的据点,等他们滑下山坡炮声已经停止,枪声也变得零零星星,印军已被打垮了。
路之珍和他所在的部队返回到了昆仑山下。
战争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昆仑山西斜的太阳照射着路之珍的屁股。路之珍的双膝弯成了直角,半个身子伏在埋葬徐营长的那面斜坡上。他拍打着坚硬的石头和细软的黄沙,他哭了很久。
徐营长被埋在了昆仑山一个叫红柳滩的地方。那个地方离他牺牲的战场很近,是缓下坡。在徐营长的身旁,有好多他的战友,他们并肩站立在一起,为昆仑山挺出了一道壮美的风景。昆仑山的雪与他们静静相伴,昆仑山的风是他们驾驭的战马,于空空山谷中留下雄浑的交响。据说明朗的月夜,总有千万匹的红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路之珍哭着哭着忽然一抬头就看到了徐营长,徐营长的表情有些古怪,脸皮下掩藏着一种叫路之珍品味不出什么滋味的笑……路之珍立起了身,看见的却是徐营长的坟墓,他分不清刚才发生的事是幻觉还是真实。接着,他便乘车下山了。司机在汽车观后镜杆上系下两条细长的红绸布,迎风招展,如同旗帜。路是沙石路,路上有两条深深的沟,是汽车轮子压出来的。狮泉河回响在他的耳边,路让汽车在昆仑山的肋骨上盘旋和飞翔,昆仑山在路的两旁站成悬崖峭壁。他认定了,那些悬崖峭壁是铁铸的,就像徐营长的胸膛,枪子儿在那上面都会开花。
到了叶城,他去找徐营长的妻子和女儿。他想去看看她们,然后替她们做些事。他去了,他远远地看见了徐营长的妻子也就是那个曾去哨所看过他们的叶子抱着徐营长的女儿,坐在徐营长家门口的一张竹椅上。叶子痴迷地望着金色的夕阳,徐营长的女儿则有些惊愕地望着路之珍,像是看见天上掉下了一件好玩的东西,惊恐退缩着同时又惊喜地想要扑过来。她的嘴角流着扯成了长线的口水,眼睛却出奇地明亮。那嘴分明传出一种模糊难辨但又让路之珍完全能够听懂的声音,那眼睛仿佛是在向路之珍急切地表白着什么。
路之珍站住了,他默默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忽然感到眩晕了起来。叶子的睫毛变成了雪山顶上最为茂密的松林,叶子的双眸成为了世界上最洁净和温馨的湖泊。金色的粉末舞蹈在叶子的面颊上,那里成了一片欢快的圣地,人间的天堂。
路之珍站着,忘记了向前挪动步子,俨然一尊沉思的雕塑。一阵风刮了过来,路之珍听见了哭声,是徐营长的女儿的哭声。路之珍慌张地逃离了,他的脑子里尽是叶子将女儿拥入怀里的情形。但就在那个时候,他却被叶子喊住了。
“晓敏,叫叔叔!”叶子抖了抖她怀里看着路之珍的孩子说,但那孩子却大哭了起来。叶子只好哄孩子,让孩子别哭。
“营长临死前让我照顾好你……”孩子安静下来,路之珍低着头说。
“照顾我?”叶子大笑了起来,“除非你们是营长!”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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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是十多年,这十多年里,路之珍迷恋着叶子,只是偶尔给家里写封信。这十多年,中国虽然有过太多的运动,但金羊塬的确是变了,塬下壕里住窑的穷人们开始搬到塬上住起了土坯房。在路之焕的努力下,白如云一家也搬到了塬上,盖了两间房算是乔迁新居,但路之焕仍住着他的羊圈窑,仍给生产队放羊,平时,他已经很少甚至不回家了。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那天,一向没和白如云红过脸的俞珠儿,不知道为什么就和白如云吵嘴了。路之珍当兵已有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来,白如云只是偶尔收到路之珍的来信,但信里却从来也没问过俞珠儿,好像俞珠儿压根儿就不是他老婆,他们从来就没领过结婚证一样。
路之焕依然给生产队里放羊,只是他把自己的锅碗瓢盆已带到羊圈里去了,平时,他在那里做饭、吃喝,很少回家,仿佛他已跟路张氏、白如云还有俞珠儿分开过了,羊圈就是他的家。这些年来,别人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人,但他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依旧是光棍一条,依旧是每天早晨赶羊出圈,每天晚上收羊回圈。
那天早晨,白如云和俞珠儿和往常没啥区别地一起做饭,两人一边说事一边忙活,但说着说着白如云就说到了路之珍。她说:“这娃儿在部队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来个信呢?”接着她看了俞珠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