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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阳光灿烂。近段时间,美军仿佛放了假似的,不再发动任何攻击。大地万分宁静,被美国飞机和大炮轰出的坑坑洼洼,仿佛是已结了疤的伤口,正在惬意地接受着阳光的爱抚。偶尔,也能看见几个朝鲜士兵或农民,他们仿佛已消除了对战争的紧张和恐惧,有时还能听见一些说话声中掺和着的笑声。这久违了的声音,轻飘在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天地间,仿佛是飞翔在秋季湛蓝天空下的蒲公英那般,无拘无束。
在一条小河旁,路在贵放下拎在手里的桶子。河水缓缓流淌着,清澈见底,完全没了战时的暴躁与浑浊,几张美军飞机撒下的传单,死了似的躺在河岸边,没有人愿意理睬它们。路在贵将那些纱布放在水中,纱布上的血液随着流水缓缓扩散开来,轻柔地舞动在水中,仿佛西天优雅的火烧云。路在贵再次想到了家,想到了狐狸鼻子墚上的“花儿”,想到了那个长相丑陋的女孩儿的眼泪,想到了自己风烛残年的老母亲……忽然,他的脑子里就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要是我死了,她们……这念头使那如线团一般紧紧缠绕着装在心里的一种情绪,被一只风筝牵引了出去,在空中变成琴弦般的细线,鸣出一曲近于凄婉悲切的情歌。
朝鲜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想必祖国的天空也是这样的。但朝鲜的天空和祖国的天空不一样,朝鲜的天空使人想家。在朝鲜湛蓝湛蓝的天空下,路在贵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团没有根的空气,时刻都在随风飘着。一道黑线划破了长空,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地上爆响开来,如同六月天让人们担惊受怕的响雷。碎石与弹片呼啸着腾空而起,硝烟再次弥漫开来,日色也渐渐变得昏沉了起来,似乎已经经不住折腾了,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意思。
路在贵缓缓地坐了下来。那些落在地上的炮弹,不但没有使他有一星半点的惊慌,反使他出奇地平静。他拿起一块纱布,慢慢地搓揉着。
小河的流水依旧是那么的清纯。面对炮火,小河依旧是那样不慌不忙,仿佛以静应变的智者,临危不乱。一颗炸弹落在河岸上,碎石在空中飞溅了一会儿,非常无奈地坠入了河水中,小河平静地接受了它们。路在贵坐在那里连动也未动一下,指导员牺牲时的那一幕,在那时仿佛凝固成了他大脑中一幅永恒的画图。他想,炮弹,你有本事就朝老子开火吧,老子不怕你!刚好一架敌机俯冲着又甩下了一颗炸弹,那家伙的庞大躯体与地面的距离只有十几米了。路在贵忍无可忍,顺手操起河中的一块石头,向敌机甩了过去。敌机害怕了似的飞远了。路在贵朝着敌机的影子,非常结实地骂了句脏话。
随后,路在贵将洗好的纱布重新装在了桶里,立起身来,向回走。他猛一抬头,看见女兵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惊愕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说了句:“这么危险,你咋站在这儿!”女兵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看了路在贵一眼,说:“你不也一样吗?”路在贵见女兵的眼眶有些潮湿,就有几分开玩笑地说:“难道你不怕死?”女兵的眼泪掉了下来,说:“其实,死跟活没什么区别,关键在于怎么对待。”
战争可以使人成熟,女兵的话使路在贵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美军开始大规模反扑,他们凭借着空中优势,对我地面部队狂轰滥炸。战争又一次紧张和激烈了起来。地道里一些伤还未痊愈的战士,强烈要求参加战斗。组织上批准了他们的请求。路在贵再次走上了战争前沿。女兵含着泪为那些伤员们唱了首送别的歌,眼看着他们走入硝烟中,心头不由多出了几分牵挂。
炮弹像冰雹似的落了下来,浮土三尺,飞扬在空中,仿佛祖国西北高原上冬季里罕见的大风。子弹从战友们的头顶和身旁呼啸而过,战友排山倒海般地冲向敌阵,与敌军士兵展开了肉搏战。枪声炮声渐渐稀落了下来,战地上尸体遍野。血从尸体中流了出来,在渗入泥土之时”哧哧”地响着。解决了最后一个垂死挣扎的美国士兵,路在贵成了这场战斗的唯一幸存者。他环顾了四周一眼,急忙扯开几个与敌人抱在一起同归于尽的战友,似乎有些绝望地将头颅缓缓地抬了起来,面对苍天十分悲壮地号叫了一声。之后,他看见了军旗,看见了那个已经牺牲但却没有倒下的举旗的士兵。他用足了所有的劲儿,将身子挺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那杆军旗、那个士兵走了过去。滚滚的浮土使他的胶鞋发出一种难闻的奇异味道,他从那个士兵的手中接过军旗,用力向地下插,而后狂笑了起来。对面山头敌军的望远镜如同闪烁在白天的寒星,全都对准了他。他就那么狂笑着,等待着敌军的大炮和子弹。渐渐地,他喘不过气来了,他的腰有些弯了,他的身体有些倾斜了。但就在他快要倒下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个人用力托举了起来,轻松了许多。他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那个托举着他的,原来就是那天指导员牺牲时,他看见的那半截树桩。他倚着树桩,立正站好了,面部的肌肉紧绷着,用喷射着复仇火焰的目光燃烧着对面山头闪烁的点点寒星,将那面红旗尽情舒展开来,而他的腿却血流如注……
53
第二年,组织上决定送一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受伤的同志回国治疗,路在贵返回了自己的祖国。有了那场战争的经历,路在贵开始对家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感。这一年,他当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张一梅已经回到了金羊塬,他更不知道一个陌生的男人已经成了他家的常客。这个男人便是孙玉根。当然,他更不知道,以前在金羊塬斗过地主的李伙子已经回到了金羊塬,并且当上了金羊塬生产队队长。
这一年多的光景,金羊塬的人沉浸在新中国成立的喜悦里,大搞社会主义建议,并把那首《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唱得异常响亮。白如云就是在这种喜悦里把路之珍送进了学校。然而,金羊塬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只能使张一梅远远地望着这个地方,那时候,被她咬掉下身的王地主以及她曾经居住过的王地主的家或者说是她自己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她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金羊塬,忽然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于是,有个妇女在离金羊塬不远的地方哭着不敢进村的消息在金羊塬传开了,男人们怀着好奇心来看她,她哭得更凶了。那些前来看她的人不知道她因何而哭,也更说不清她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因而也就谈不上安慰她什么了。于是,来看她的那些人也都纷纷回去了。最终白如云带着几个孩子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一梅婶!”白如云旧友重逢地对哭着的她欢呼着。但她却没有一点儿旧友重逢的意思,眼泪下雨般地流得更凶了,这泪水使白如云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他一梅婶,你哭着干什么?”
张一梅止住了哭:“如云姐,谢谢你还记得我。”
白如云说:“他一梅婶,你看你说的……”
白如云的几个孩子憨憨地望着她,她的眼泪又来了:“如云姐,我什么也没有了……”
这时,路之珍像个小狗娃子一样摸到了她的身边:“一梅婶,你别哭了……”
张一梅拉住了路之珍的手,但眼泪流得更猛了。路之珍依偎在了她的怀里:“一梅婶,现在是新社会了,人们不爱哭了,你为什么还哭……”
张一梅不知该说什么。
路之珍又说:“一梅婶,你到我们家去吧,我们都很喜欢你……”
路之珍这话一下子提醒了白如云,她不容推辞地拉起张一梅的手,走进了白家的那口窑洞。
那几日对白如云家来说,总有着一些意外的消息和事情降临,但白如云并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不对。白天的劳动过后,她和张一梅不断地拉着家常,虽说她的心底还指望着路在德能在某一天回来,但张一梅的到来淡化了她的这种渴望。就在白如云和张一梅相处得就像一对亲姐妹之时,另外一个人的到来打乱了白如云的正常生活,那个人便是当年在白如云家窑里住过的红军战士孙玉根。他站在阳光下,身穿一套军服,但已没有任何标志。孙玉根对白如云说:“大嫂,你不认识我了……”
白如云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子,觉得少一条腿的他拄着个拐杖,就像一个圆规站在地上,顶端的部分希望能得到别人某种亲近。
孙玉根又说:“大嫂,你不认识我了?”
白如云说:“大嫂?你叫我大嫂?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