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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黄义花尖锐而悲伤的哭声划过金羊塬的上空。
每天的太阳照样升起,人死了日子还得过,金羊塬和对待别的死人没什么不同地奉献出了一■陪伴他的黄土。黄义花这个在穷困时会睡得像个死猪一样的女人,在他离去之后面对不薄的家业彻彻底底地失眠了。
人们嚷嚷着天要变了,共产党要来了。但还没等到共产党来,金羊塬的很多穷人便将王伙子的家业给瓜分了。作为一个弱女子的王平川想请求路在贵给黄义花一些帮助,但路在贵却连话也不愿和她说。虽说路在贵和路之焕放的那两群羊都属于她家的,但在这种时候,它们已经很明显地属于路在贵和路之焕了。
这时候,金羊塬的人们说得最多的是落在金羊塬上的陨石,虽然他们从来也没有找到它、见到它,但人们还是把它说得津津有味。有人甚至虚构故事,说是自己亲眼见到了那陨石变成了金子,在金羊壕里闪闪发亮,但当走到跟前准备将那金子抓住抱回家时,那金子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神仙,飘着上了天……在人们的这种议论里,天真的变了。西北野战军以迅猛攻势打入甘肃陇东重镇,锋芒直指省会兰州,战局波及靖远。国民党统治者十分恐慌,靖远县长郭永灵、警佐徐子献等反动头目慌忙逃走,县政权机构陷入了瘫痪状态,而驻扎在靖远的千余国民党军队仍然负隅顽抗,妄图阻止人民解放军解放靖远。这一消息很快在靖远大地传开,苦难的群众开始眼巴巴地等待人民解放军的到来。随后,金羊塬的人们听到解放军第十九兵团的先头部队已过会宁向靖远大举进发,距金羊塬不足百公里了。在遥遥的枪炮声中,金羊塬的老百姓在地下工作者的鼓动下,打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热烈欢迎解放大军解放靖远”等标语,这片古老的土地一下子有了生气。而当他们听说靖远已宣告解放,县城内敌军残部已向解放军缴械时,不由载歌载舞,鸣放鞭炮。当天夜里,欢快的火光照亮了金羊塬。随后,人们成立了支前队,支援解放宁夏和大西南。除了妇女们为解放军做鞋、绣荷包之外,一些人家在听说兰州急需粮食后,便将自家的粮捐助了出来。这中间,最值一提的是路在贵。为配合解放大西南,靖远县委、县政府曾先后组织担架三十三副,驮骡一百二十头,随军南下,支援作战,路在贵就是靖远支前担架队中的一员。虽说他没能随解放大军入川,经甘南文县到达碧口时,因为形势变化就返回了金羊塬,但这次远行,使他这个曾和路之焕没什么区别的牧羊人开了眼界,其感受除了用我们今天的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来概括之外,还有一句他当时发自内心的话语——革命真好。因为成了革命积极分子,他对地主的女儿王平川越发地不喜欢了起来,动不动就对王平川拳脚相加,真是可怜了这个无辜的女人。
次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土改法》颁布,新解放区的土地运动随即开始,靖远县遵照中央制定的相关计划有步骤地进行土改运动。路在贵这位革命的积极分子报效祖国的机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了。
第十五章
48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转眼之间,一年的光景悄悄消失了。这一年里,路在贵没碰过王平川一下。
路张氏万分疼爱那个没花多少钱就被讨进家门难看无比但却手脚勤快的儿媳。她以为,穷人能讨上个老婆就不错了,根本没有资格挑拣好与坏。她很后悔,当初不该将路在贵带到这里来,她认为人走上一场路眼睛就开了,眼光就高了,毛病就多了,就失去平常心了。这一年中,她眼巴巴地盼望着自己能抱上孙子,但儿媳扁平的肚子时刻都扁平着。她知道这里头的原因,并为此伤心不已,但却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在无数次听了儿子的“床”之后,她开始诅咒着骂路在贵不是个东西,但路在贵在她的骂声中无动于衷,久了,她便怀疑路在贵是不是那个功能有问题。
一天傍晚,在王平川洗锅时,她终于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娃,是不是我儿子的那个……不好?”
王平川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说:“他啥都好!”说完,一串串泪珠儿滴藏在黑糊糊的刷锅水中,仿佛纯洁的雨点儿掉进了污水坑,什么都没有了。
路张氏一气之下,操起扫帚去打路在贵了。路张氏这一打,不但没解决问题,反而将路在贵打到了人民军队里。
据说,路在贵走的那天,路张氏跪在地上乞求路在贵能看在她那把老骨头的份儿上,把王平川当个人。老太太苦口婆心,老泪纵横,就差没叫路在贵爷了,但路在贵还是心一硬,走了。
路在贵一参军就赶上了抗美援朝,有幸体验战争,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部队开拔时,路在贵所在连队指导员的妻子,一个眉清目秀、皮肤白净得如盛开的梨花般的姑娘,匆匆赶来为自己的丈夫送行。可指导员却十分粗鲁地对她说了句:“打仗是男人们的事,女人最好还是走开!”就匆匆登上了火车。女人被自己丈夫的话语惊得呆呆地站在了那里,眼睛中开始有一种晶莹的东西闪烁起来,亮亮的。之后,女人捧在手中的一束鲜花随着列车开动时的扑哧声,如同落叶般有些凄婉地凋零在了地上。
路在贵看到这些,心里觉得很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知道那女人是个中学的老师,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有文化。这与被他甩在老家的丑婆娘相比,简直是天地悬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如此美丽的女人呢?他想他若是她的丈夫,他绝对对她好!他不禁替女人愤愤不平了起来,望着女人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居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掉眼泪的心情。
列车朝着祖国的北方飞驰。路在贵和他的战友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进入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战友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都禁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宁静万分的祖国。指导员敞开了大嗓门,唱起了这样的一首歌: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了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祖国。
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
……
路在贵边唱边想:“指导员这人还挺会释放感情的,可是,他咋能那么对待自己的妻子呢?可能当兵的都是这样的粗人吧!”歌曲被一遍遍地重复着,路在贵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
“再见吧,妈妈!”路在贵在心里说。
朝鲜女兵英姿飒爽,在战壕前举起手臂向路在贵他们致敬。路在贵远远地看了她们一眼,觉得她们很是漂亮,脸蛋是脸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这脸蛋、鼻子、眼睛组合在一起,简直是一副无与伦比的完美图画。他想,这才叫女人呢。但他很快改变了自己的这种想法,有些心惊肉跳了起来:那些女兵说不定和自己的媳妇一样,满脸都是坑坑儿!这之后,他的心里却涌上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在这苦涩中,他渐渐觉得有些对不住路张氏和王平川了。
战争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以及泥土被烤焦后的味道。道路被毁了,田地被毁了,房屋被毁了,近处和远处全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坑坑洼洼,仿佛被一只可怕的巨兽胡乱地啃咬了一顿,变得伤痕累累了一样。部队每行进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踩着被炮火轰炸过后松软的土面儿,士兵们似乎听到了大地的呻吟。路在贵的鬓角不知啥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儿,他感觉那只可怕的巨兽正隐落在某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窥视着他和他们这支队伍,随时都会向他和他们发起攻击。他在心里有些惧怕了,这使他不禁向远处看了看。一位朝鲜大娘正在自家的院落里号哭着,她家的房子被战火烧着了。忽然,路在贵想起了路张氏,想起了自家的那两口窑洞。他想,如果正在号哭的那个大娘是路张氏、正在燃烧的那片废墟是家里的那两口窑洞呢?冥冥之中,白发的妈妈似乎还在给自己下跪。他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一种悲愤之情一下子从他的心底升腾起来,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像个铁血男儿了。
49
据说,路张氏因为给路在贵的那一跪,在路在贵当兵走后,双腿奇怪地弯曲了。她的两脚跟儿努力地向一起并列着,膝部却非常夸张地向外分裂着。这使她的两腿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洞,可以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