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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洞庭举起望远镜凝神细望,果然看到敌人正集中火力向石崖下射击,而正是在这紧要时刻,竹筏已经靠岸。
顷刻,在熹微的晨光里,敌人的工事周围绽开了一丛丛手榴弹好看的烟花;敌人纷纷跳出战壕向主峰猛跑;战士们沿着一带青棡林的边缘猛追过去。
一营的后续部队继续登岸。小小的青竹筏,乱纷纷地向着对岸驶去。韩洞庭看见一只竹筏将要离岸,上面人还不满,就对政委说:
“老黄,你在这儿掌握全盘吧,我要上去了!”
黄苏一把没有拉住,他已经跃身上船,警卫员和一个参谋也跟了上去。
“老黄,注意敌人的反冲锋,注意用火力支援我们!”
他在船头上挥着手敞开嗓门喊着,“你这个家伙!”黄苏笑着骂了一句。那只竹筏顷刻之间已经进入莽莽苍苍的烟雨波涛中去了。
战斗进展异常迅速。韩洞庭上去的时候,部队已经占领了敌人的主要阵地。他走到山腰上那个青砖修成的碉堡跟前,看见金雨来和二连的几个战士,正押着俘虏从碉堡的小门里钻了出来。金雨来手里提着驳壳枪,显得十分惬意。韩洞庭吃惊地说:
“金雨来,你这个家伙怎么在这里呀!”
“报告团长,我们昨天晚上就上岸了,就是不敢动,一直在山根下藏着。”
“你为什么不发讯号?”
“我们用红布包着电棒,还绕了一绕,后来听见敌人在我们头上挖工事,小镐铁锹叮当乱响,我们也就不敢动了。”
“你这个家伙,没把人急死!”韩洞庭在金雨来的胸脯上重重擂了一拳,“我还以为你牺牲了呢!”
金雨来嘻嘻一笑。
韩洞庭一眼瞥见杨米贵身上挂着好几支枪,笑着站在一旁,就说:
“我这酒昨天夜里发挥作用子吧?”
“确实!”杨米贵笑着说,“我们几个象屎蜣螂滚蛋似地抱着团儿苦捱了一夜,要不是那几口酒,真要把人冻僵了。”
韩洞庭瞧了瞧那几十个俘虏,一个个面黄肌瘦,穿着灰军装,打着绑腿,每个人背着个竹夹子背包,手里还提着个竹篓子。他们用惊恐的眼神望着这些传说中的神秘的人们。
韩洞庭对金雨来说:
“留几个人看俘虏;快告诉你们营长要乘胜猛追!”“是!”金雨来留下了几个人,提着驳壳枪冲到前面去了。
韩洞庭来到江界河渡口东岸,惊喜地看到,工兵连已经把长长的蜈蚣桥快修到江中心了。工兵连过来了一部分人,正在江边拴一条越江而过的粗大的篾绳。显然这是为了进一步加快搭桥的速度。韩洞庭正在张望,人群里跑过来一个人,正是戴眼镜的工兵连长丁纬。他一见韩洞庭就兴冲冲地说:
“好了,好了,一占领阵地就好了。昨天,我们在敌火下作业,已经牺牲了十几个人。”
“我真想不到你们架桥的进度这么快!”
“唉,这些同志真是好样的,只要炮弹落不到头上,他们就坐在竹排上作业,就象大姑娘做针线活儿似的。炮弹落到头上了,把竹排炸垮了,尸体捞上来放到岸上,另一个人又上去,还是照样干,话都不说一声……”
“真行!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困难基本上都解决了。”工兵连长轻松地吁了口气。“开头儿是没有锚,竹筏固定不到水里。把我难得头都疼了。有人就说,用石头当锚不行吗?我一想,行,就把大石头用绳子拴起系到江底,总算把竹筏固定住了。后来越往里,水越急,两千多斤的大石头都冲得乱滚,不好办了。有人就说,水打千斤石,难冲四两铁,何不做些铁锚?话倒说得好,也有科学道理,可是到哪里找铁锚去!有人脑子灵,就说,铁匠打铁用的砧子不就是铁吗,这地方铁匠总会有的。我一想,不错,就派人四处找铁匠炉,结果在余庆、瓮安两个县城找到了十多个铁匠,用白洋买了他们的铁砧子,把两个捆在一起,做成铁锚,一试验果然很灵,行了。可是,好是好,就是太少,再往前架又没辙了。大家又想了一个办法,编大竹篓子装上石块,里面交叉着两根削尖的竹子,然后系下去,因为江底礁石多,竹子一下去扎到石缝里,就牢牢固固地不动弹了。你礁,现在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韩洞庭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看到几个工兵正在竹筏上往下卸竹篓子。每个竹篓子下面都露出两个爪子,竹篓子卸下去以后,竹筏在激流中晃荡一会儿,就象一个士兵排在队列里,坚守他的岗位去了。
韩洞庭早就听说红军有个工兵营,因为没有在一起作过战,说实话,并不太重视他们。今天一看,在墨绿色的激流上伸过来的这条青青的长桥,不禁在心底暗暗佩服。
“这次过乌江,你们的功劳占一多半!”韩洞庭伸着大拇指说。
“好说啦,首长,要不是你们占领了阵地,我们怎么能架得成呢!”
一月三日凌晨,中央红军的大部队,已经在这座长长的翠绿的竹桥上行进了。那些骡马,那些炮兵,那些担子,那些担架,都稳稳当当地行走在这座长桥上。尽管十多万追兵距他们并不很远,但他们的步态仍很从容,而且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对这座碧玉般的竹桥,有所评论。
三日黄昏,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人也随着中央纵队跨上这座竹桥。他们似乎不愿意匆匆地走过去,仿佛欣赏一件从来没见过的艺术品似的,这里站站,那里看看,还不时用手抚摸一下,慨叹一番。毛泽东一连声说:了不起呵,了不起呵,除了我们红军,世界上哪里有人架起过这样的桥呢!
(十)
红军突破乌江天险,象闪电一般传布开来,化作许多色彩缤纷的传说。传说之一是,红军每个人都骑着一匹水马,这种水马在惊涛骇浪中,如履平地,腾飞自如,而且每个人还披着铁盔铁甲。刀枪不入。这样,黔军刚要抵抗,红军已经乘着水马,横过二百里的乌江防线,铺天盖地而来,黔军哪里抵抗得住,乌江天险由是突破。这种传说,不知是贵州的军队传入民间,还是民间传入贵州军中。总之,传说象闪电,象疾风,迅速传遍遵义、贵阳,使这支远途而来的疲惫之师披着一身神话的色彩。
韩洞庭、黄苏所率领的先头团,突破乌江后继续向前猛追。他们乘胜利的余威,于当晚即占领了敌江防司令部的所在地——猪场,侯之担的旅长江防司令林秀生,率残部向遵义逃窜。第二天,他们又越过一条深谷中的激流羊岩河,继续追击。这一带都是小山小谷,九湾十八拐的山道。他们正在山道上行进时,后面有一个骑兵通讯员飞驰而来,到了韩洞庭和黄苏面前滚身下马,打了一个敬礼,说:
“报告团长、政委,刘总参谋长叫你们等等他。”
“噢,刘总参谋长,他在哪里?”韩洞庭忙问。
“就在后面,大概一个小时就来到了。”
“好。”两个人就离开队伍,随便坐在山坡上。
“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韩洞庭说。
“你没有看到总司令的电报吗?这次夺取遵义指定由他担任前线指挥。”黄苏说,“这次突破乌江,他也到前线来了,不过,没有到我们这里。”
韩洞庭象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
“这个人哪,常说那么两句话,说一个指挥员要胆大包天,又要心细如发。我看他自己就是这样,打仗就象绣花似的,这个我一辈子也学不来。”
“学不来也要学呵!”黄苏也笑着说。
两个人说着等着,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从东面山拐弯处,过来一匹白马;那匹马似乎早已过了他那叱咤风云的盛年,总是不慌不忙慢吞吞地走着。刘伯承就骑在那匹白马上。他戴着黑框眼镜,头上是一顶破旧的软塌塌的军帽,身上背着一个不知经过多少风雨的皮图囊,还有一个带着布套的长长的单筒望远镜。这两样东西,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自己背着。不象别的指挥员,什么零二八碎的全交给警卫员。
韩黄二人慌忙立起来,迎上去打了个敬礼。刘伯承微微一笑,从马上下来,同他们握手。
“你们等得很久了吧!”他问。
“不久,不久,”两个人恭敬地说。
话虽如此,韩洞庭肚里有话总是憋不住的。他笑着说:“总参谋长,我看你这匹老白马,总有九岁口、十岁口了,也该换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