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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米贵?”韩洞庭没听清楚。
“我一出生就赶上荒年。我娘说,来也不挑个好时候,米这么贵,以后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韩洞庭和黄苏哈哈大笑,一眼就可看出这个战士是那种开朗乐观的诙谐人物。他的军衣相当破褴,两只脚都没穿鞋,只用破布象包粽子似地包着,显得很不雅观。尽管是立正姿势,可以看出他自己也觉得很不自在。
一向很重视军风纪的韩洞庭,老是瞅着他那两只脚皱眉头,终于忍耐不住,问道:
“你的脚是走肿了,不能穿鞋子了吧?”
杨米贵苦笑着说:
“团长,你算算你那马掌换了几副了,也就算出我有没有鞋子了!”
“你这个嘎家伙!”韩洞庭亲热地骂了一句,转过脸对警卫员说,“我那里还有草鞋吗,给他一双!”
警卫员虽然不很乐意,还是从挎包里摸摸索索地掏出来一双草鞋。
“那我可要谢谢首长了!”
杨米贵毫不客气地接过草鞋,随后解下包脚的破布片,把草鞋穿上。可是,在他弯下腰去穿鞋的时候,从军衣里面却露出一件粉红色的女棉袄。韩洞庭半开玩笑地问:
“米贵,你那里面穿的是什么衣服呀!”
杨米贵登时弄了个大红脸,显出羞臊的样子,连忙抻抻衣服,叹了口气,说:
“说起来也真叫没有法子!没收委员会看大家冷的够呛,就分下来一些土豪的衣服,男衣都分给别人了,最后就剩下这一件,分配小组说,杨二郎,你要不要?我说,咳,人都冻死了,还管什么男的女的!你看咱们红军叫人家逼到什么地步!光凭这一点,将来捉住蒋介石,我也饶不了他!”
人们笑起来。黄苏问:
“过乌江,你有什么好办法呀?”
“扎竹筏。”杨米贵满有信心地说;一面指着山坡上一片一片压着白雪的竹林,“你看,材料有的是,过十趟乌江也用不完。”
黄苏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闪着笑意,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这样,材料也就不要到处找了。”
“可是,你能扎吗?”韩洞庭问。
杨米贵笑了一笑:
“我爹是赣江边的船工,我从小是篾匠,扎过的。”
“那太好了!”韩洞庭、黄苏一齐兴奋地说。
“你看架浮桥用竹筏子能成吗?”工兵连长丁纬也插嘴问,仿佛杨米贵成了专家似的。
“成,那叫蜈蚣桥。”
“什么蜈蚣桥?”
“把竹筏子连起来,一节一节,就象蜈蚣似的。不过,得有篾绳;篾绳我也会做,把竹皮剥下来拧成绳子,那东西在水里越泡越结实。”
大家一听,高兴万分。工兵连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韩洞庭兴奋得在杨米贵肩上重重擂了一拳,说:
“想不到在乌江边上,碰上了你这个家伙,各连抽些人,你就当造船司令!”
二连长金雨来,由于连里出现了这个人物,也觉得光彩,一连声说:
“首长,你们放心吧,这事由我组织。”
韩洞庭指着渡口,对丁纬吩咐说:
“这里是佯动方向,你们就在这里架桥!”
正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一颗迫击炮弹落在附近,在雨雾里升起一团浓浓的蓝烟。接着又是一梭子哒哒哒的机枪声,茅屋旁边的一棵大树落下不少枝条来。
“敌人发现我们了!”韩洞庭说,“快分头干吧!”
过了不大工夫,杨米贵就领着十几个战士,出没在竹林里,砍竹子,捆竹子,背竹子,忙个不停。他们的身上湿漉漉的都是雪水。杨米贵真的象是造船司令似地不断提醒着人们一些注意事项,而且具有鲜明的原则性:“同志们!请注意,不要把公竹子砍光了!”
“什么公竹子?杨二郎,难道还有母竹子吗?”人们一片笑声。
“莫笑,莫笑,确实有公竹子、母竹子的!我小时候干过的。”杨米贵一本正经地说。
接着,他领着人们指看什么是公竹子,什么是母竹子,然后说:
“如果我们把公竹子或者母竹子全砍了,这片竹林以后就不存在了,那么老百姓怎么办?就是土豪的,以后还要分给穷人嘛!”
“对,杨二郎说得有理!”人们纷纷说。
“所以,咱们要隔几棵砍一棵,留下公的,也要留下母的!”
人们砍下竹子,他又指导编竹筏,竹筏编成,他又喊:
“不成,不成,船头上还要烤一烤,让它翘起来,不然阻力大,走不好。”
这样,到了中午时分,就编起了一只漂漂亮亮的翘着头的青青的竹筏。
当这只竹筏出现在韩洞庭、黄苏、金雨来的面前时,乐得他们眉开眼笑。他们这里捅捅,那里摸摸,然后对着拥有最新产品的造船司令,看了又看,笑得很甜。韩洞庭转过头问金雨来:
“过江的人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金雨来说,“报名的不少,我先挑了八个,过不过得去,让他们先试一试。”
“这样好。”黄苏先肯定了,“把他们带来吧!”
不一时,七名战士由一名排长率领,跑步赶来。在他们面前站成一排。韩洞庭一看,来的人虽然武装整齐,可是八个人有四个穿便衣的,七长八短,还有一个穿长袍的,一个戴礼帽的,心中就有几分不悦。真是,还不如中央苏区的游击队整齐!但转念一想,出发两个多月了,天天走,没有得到一点补充,也只好如此。再看那八个人精神还好,在首长面前故意表现出执行艰巨任务满不在乎的神气,也就释然了。
“你们都识水性吗?”黄苏问。
“他们都是赣江边长大的。”金雨来笑着说。
“我看这条江还没有赣江宽哩。”那个戴礼帽的显出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气,抬起头望了望漫天的雪花,“就是天气太坏。”
出于政治委员的责任感,黄苏望着大家严肃地说:
“同志们的责任很重呵!如果我们过不去乌江……”
“这个我们知道!”
“请首长放心吧!”
人们纷纷说。
韩洞庭挥了挥手:
“那就开始吧,我组织火力掩护你们。”
他们把竹筏抬到江边。韩洞庭和黄苏在坡坎后面隐蔽观察。此时山谷中依然云雾迷蒙,雨雪霏霏,北风挟着惊涛,发出动人心魄的咆哮声。
随着敌人的射击声,红军的马克沁重机枪,也以准确的点射封锁着对岸堡垒上的枪眼。那八个穿着杂色服装的红军战士,精神抖擞地把竹筏推到江水中,然后上了竹筏,用竹篙、木棒开始向江中划去。他们刚刚进入江流两三丈远,就被一个急浪卷了出来。那几个战士不得不再度跳下竹筏,将竹筏推入江流。韩洞庭不断地皱皱眉头。等到竹筏离岸有了一段距离,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紧接着,竹筏一时被浪涛吞没,一时又吐露出来,两个指挥员的心,也是一上一下,正象惊涛中的竹筏一般。
竹筏渐渐进入中流。韩苏二人的精神更加紧张起来。他们看见竹筏好象停滞不动,无力进入的样子。只见几个人站立起来,经过一番紧张的搏斗,竹筏才象疾箭一般地进入激流。
“不好,人落水了!”黄苏忽然惊叫了一声。
韩洞庭定睛一看,只见竹筏几乎直立起来,似乎被什么东西突然卡住似地一动不动,周围激起一堆雪白的浪花。他赶快举起望远镜细看,竹筏上光光地没有一个人影,只是附近有七八个时浮时沉的黑点。说话间,竹筏已经被激流冲动,象箭一般地射向远处,而那几个黑点却仍在浪涛中沉浮。再看时,只是黑魆魆的波浪和霏霏的雨雪;其它什么也看不到了。
“糟了!”黄苏颓然地说了一声。韩洞庭放下望远镜,看见政治委员拿望远镜的手在微微战抖,红星军帽的帽檐下,都是汗水。自己的身上也觉得湿漉漉的,大约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他们没有过得去。”金雨来从那边坡坎下跑过来,神色懊丧而又有几分羞愧,仿佛是他自己的过错造成似的。
韩洞庭和黄苏没有作声。
“竹筏还有,我们接着过吧!”金雨来以为团首长心中不悦,又说。
“不用,晚上再说。”韩洞庭望着政委。
黄苏点了点头,感情沉重地说:
“可以派几个人到下游村庄里看看,看他们八个人还能不能回来。……”
雪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