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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凝的房门打开了,她穿戴整齐,拎起提包来到客厅:“我在这里大家都不大方便,我自己也感觉蛮别扭的,毕竟还不很熟悉嘛,我还是到宾馆住下好些的。”她和沈岁亭的眼神极为短暂的交锋,便迅速游移了。海威说他送花教授去宾馆。
“花教授再见! ”妮妮甜甜的童音令花香凝心里一紧,她看了一眼苏杭紧闭的房门,泪水夺眶而出。
第二天下午,童宁宁将庄妍带来了,着实令花香凝一惊! 她本打算把这桩离谱的父女错爱的半场婚礼尘封久埋的,却为时已晚:“也好,请郝阿婆把该请的人都请到这里来吧……不管你做过什么,历史都会找你清算的! ”后一句话,她是讲给自己听的。
郝阿婆按照花香凝的意思,说让沈先生到大河宾馆有事相商,沈岁亭正想面见花香凝,有些话不说透彻总不是办法,他吩咐郝阿婆:“最好劝劝苏杭一起过去,早晚都得面对的嘛。”
贺苏杭的工作并没有像郝阿婆想像的那么难做,她冲了杯红糖水暖暖胃,就要往外走。郝可婆叮嘱道:“孩子啊,不管你的亲生父母过去做过什么,都不要再计较了,你要往好上想的,是老天爷开恩,让你有机会跟他们团圆的。你想想,社会上有多少孤苦伶仃的孩子,恐怕这辈子都无缘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的,跟他们相比,你比他们强得太多了。人之所以能够快乐,不是因为得到的多,而是计较的少。你懂吗? ”
“我宁可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愿意有这样的父亲母亲! ”贺苏杭的胸脯又开始起伏。
郝阿婆一时没了主意:“不然……你就别去见他们了吧,免得气坏了身体啊! ”
“去,为什么不去?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给我一个什么说法……为什么不把我生下来就掐死掉算了啊?!”贺苏杭眼里噙着泪花,紧咬双唇。她另有打算,那就是把话说到当面,今后大家互不相干! “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郝阿婆连连叹气,她决定陪苏杭一块去大河宾馆,贺苏杭说她自己可以。当贺苏杭赶到大河宾馆时,沈岁亭在门外走廊上徘徊,见苏杭过来,他苦苦地一笑:“我们都生活在故事里了。”他耸肩的姿态很有味道,说不上是轻松,说不上是幽默,也说不上是滑稽,只是一种习惯动作。
其实,贺苏杭一眼瞄见沈岁亭的背影那一刻,眼睛就立即朝着地面,心潮翻滚,犹如惊涛骇浪猛地拍打心岸,心却无法靠岸。她往预知的房门号移动,脑袋嗡嗡的,思维阻断,一片空白。
沈岁亭走在贺苏杭的前边,他最先看到了花香凝的另一个女儿庄妍,大约二十六七岁,少说也得有一米七的个头,肤色白里透红,穿戴朴素,蓝白相间的运动套服,蓝白相间的运动鞋,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子又黑又亮,一看就晓得她是个健康的充满活力的女孩。
“见过你沈叔叔。”花香凝跟庄妍说。
“沈叔叔好! ”庄妍主动跟沈岁亭握手,她的手又大又厚又柔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整齐而密实,说话时露出两排如玉如珠的洁白牙齿。但再怎么看,从她身上也找不出花香凝的影子。她的漂亮,是现代的张扬的,且不加粉饰的。
而花香凝的漂亮,则是古典的含蓄的,韵味无穷的。单讲漂亮,贺苏杭跟花香凝属于一类。这是沈岁亭最直接的判断。
“见过你姐姐苏杭。”花香凝拉起苏杭的一只手放在庄妍手中,她说:“我一生中只生过你们两个女儿,没想到,直到今天才让你们两个有机会见面。”
贺苏杭把手抽了回来,平静地看了一眼庄妍,眼睛里没有任何内容。庄妍问了声:“苏杭姐姐好! ”却没有得到贺苏杭的回应。童宁宁连忙打圆场:“大家初次见面,难免有点生分,都别在意就是了。”
花香凝的目光移向沈岁亭时,沈岁亭的目光也正投向花香凝,两人的目光交锋了,谁也没有移开,而是直视着对方。花香凝经不住对方射来的目光,鼻子一酸,眼睛红着说:“把你叫来,并不是想让你偿还我三十多年的感情债,也不是想让你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的。其实,现实已经狠狠地惩罚了你,惩罚了我,也惩罚了我们的女儿苏杭。这种代价实在太沉重了啊! ”
“代价? 还有什么惩罚能比这种代价更残酷的啊! ”沈岁亭说。
童宁宁说,历史造成的误会总算解除了,希望花教授放下沉重的精神枷锁,沈先生尽快摆脱角色的尴尬,苏杭姐姐能够看在生身父母的情分上不计前嫌,宽容大度。她发觉苏杭的情绪不大对劲,对她的话颇为反感,便给庄妍使了个眼色,两人去了里边的套间,坐在小床上不敢吱声,静静地听着外间的对话。
贺苏杭的眼皮往上抬了抬,只抬那么一点,将视线从地面移向茶几上的杯盘,根本不跟花香凝和沈岁亭对视。她说出的话中带有很强的火药味,怒气十足,怨气十足:“我想知道你们当年生了我,为什么不把我活活掐死掉算了,反正也不想要我嘛! ”
“女儿啊,我晓得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你真相,或许都毫无意义了。但历史会清算一切的! 我对不起你! ”花香凝说。
“我真的不晓得有了女儿啊! ”沈岁亭痛苦得将十指伸进头发,猛抓头皮。
“你当然不晓得! ”花香凝的委屈袭来:“当年,我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怀了你的孩子,你却一拍屁股走得那么远……
法国到底在哪里?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要不是奶娘帮我瞒着父母家人,说不定气也要把他们气死掉的。你是晓得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封建、守旧、尊崇旧式礼教,怎么可能容忍女孩子未婚先孕……那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木船,三十多年来一直停泊在我的心海里,揪心揪肺,牵肠挂肚! “
“行了,我不想听这些。”贺苏杭抹了一把泪水,斜眼看了看花香凝说:“你根本就不该把我生下来,或者就不该让我活下来! ”
“我到了法国之后,”沈岁亭正视着花香凝说:“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但心中对你的那份思念有增无减。后来,听我的家人讲你嫁了人,你晓得那一刻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啊! 我发誓:这辈子永不娶妻! 直到我遇见了苏杭,才改变了主意。谁又能晓得苏杭竟然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
“老天爷真会捉弄人啊! ”花香凝哽咽说:“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但父亲娶女儿这种荒唐事要是真的成为事实……”
“够了! ”贺苏杭带着满脸怒容说:“既然生了我不养我,你们就可以没有我。从今天起,过去发生的一切一笔勾销,我们之间权当从不认识。”她冲着花香凝说:“希望你再也不要来打搅我的正常生活了,我真的够了! 我爱我的爸爸妈妈,我爱我的几个妹妹,所以,.我不希望他们再受到丝毫伤害了。”
说罢,她就要往外走,被童宁宁拉了回来:“苏杭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再怎么着,花教授也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就是千错万错,单就念及她给了你生命的情分上,你也不能这么狠心的。”
“我狠心? ”贺苏杭扑在墙上呜呜地哭了。
“要说狠心,应该是我妈妈太狠心了。”庄妍从套间出来,站在花香凝面前:“妈,实在不敢相信,我为之骄傲的母亲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弃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木船上,你想过你亲生女儿的死活吗? 难怪苏杭姐姐不能原谅你,就连我也不能原谅你的! ”
“我说过的,不管做过什么,历史都会清算的。”花香凝停止了哭泣,她说:“我没有想让谁原谅我的,我的确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 ”她走到苏杭跟前抚摸着她的后背说:“孩子啊,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来打搅你的正常生活的,我完全尊重你的意愿,只要你觉得没有我的日子会让你开心,我就不会再来烦你的。”
“妈,话不能这样讲的。”庄妍把花香凝扶坐在床上,她说:“苏杭姐姐心理上一时转不过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相信时间会医好心灵的创伤,天底下还有什么感情能完全替代母女之情呢? 血浓于水是不变的定律,所以,既然你们母女相见了,谁也不能再说绝情的话。”
“沈叔叔,你也得学会宽慰自己,不能总是这么痛苦啊! ”
童宁宁走到沈岁亭跟前,指了指仍扑在墙上哭泣的苏杭,她说:“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该打结就得打结的。”
“天晓得是怎么了?!我一生中只爱过两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