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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苔娜说到这里,可以看出,她重提旧事并不是把它作为笑料的,也
不是从她个人的浅见出发。她的这副样子不会是由于我的大笔遗产而造成
的。
“有两件事我可以告诉你,”埃斯苔娜说道,“第一件,虽然俗语说滴
水穿石,但你可以不去理会它;你可以放心,这般人即使花上一百年时间也
不会得逞,无论在大事或小事上都不会破坏郝维仙小姐对你的看法;第二
件,正因为这些人疲于奔命,尽其卑鄙之能事来反对你而忽视了我,我倒要
感谢你,这我可以发誓。”
这时,她满脸的愁云在霎时间内完全消逝了,她风趣地把一只手伸给
我,我捧住它在嘴边吻了一下。“你这个可笑的孩子,”埃斯苔娜说道,
“你真是不接受我的劝告。也许你现在吻我的手和当年我让你吻我的脸是同
一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我得想一下,是一种对拍马屁和搞阴谋的轻视。”
“要是我说是,我可以再吻一下你的脸吗?”
“在你吻我的手之前你就该问了。不过,只要你高兴,我答应你。”
于是我俯下身子。她的面孔安详得像一尊雕像,简直是毫无情感。我的
嘴唇刚接触到她的脸,她便躲闪开来,说道:“现在你叫人把茶水给我送
来,你还得马上送我到雷溪梦去。”
她的语调又恢复到老样子,好像我们之间的来往都是被人强迫的,而我
们只不过是傀儡而已,这使我内心十分痛苦。其实,我门之间来往的哪一件
事不使我痛苦呢?无论她用什么语气对待我。我都不能对它信以为真,或对
它怀抱希望;同时也不能绝对不信,或者绝对失望。反正事情就是如此,何
必去重复一千次一万次呢?
我打铃要茶,那位茶房又带着他那条神秘线索的餐巾来了,并且一次一
次地搬进五十多件餐具,就是看不见茶。他拿进来的有茶盘、茶杯、盆子、
茶碟、刀叉,包括大切刀,还有各式调羹、盐瓶;一块柔软的小松饼,上面
盖着紧紧的铁盖;一块松软的奶油,下面垫着为数不少的荷兰芹。看上去真
像《圣经》中躺在蒲草箱中的胖娃娃摩西;一块面包,上面撒了粉状的东
西;另外还有两块三角形的面包,上面留着烤箱铁格的烙印;最后才是一把
肥胖的家用茶壶。茶房拖着脚步走进走出,面孔上表现出疲倦和受苦的样
子,拖延了好半天才把东西放好,然后才拿来一只外表精致的小盒子,里面
放的是小树枝一般的茶叶。我这才冲开水沏茶,又随手从这一大堆餐具中拿
了一只茶杯,倒了一杯给埃斯苔娜。
喝完茶后随即付账,自然没有忘记给茶房小费,给马车夫小费,连女侍
者也没有忽视。总之,整个旅馆的人都得到了好处,结果弄得他们好像受了
污辱,甚至射来敌视的眼光。埃斯苔娜的钱袋变轻了。我们登上马车后即刻
离去。马车一转弯便驶进了齐普塞德,叮叮当当地在新门街上前进,两旁是
高高的围墙。我一看到这围墙便感到羞愧。
“这儿是什么地方?”埃斯苔娜问我。
起先我愚蠢地装作没有认出是什么地方,然后才告诉她是什么地方。她
伸出头望了望,又把头缩回来,低低说了一声:“全都是坏蛋!”当然我一
定不会告诉她刚才我还来过这里呢。
我这时轻而易举地把话题引到了别人身上,说:“贾格斯先生在这个鬼
地方可有名望呢,他掌握了许多秘密,在伦敦是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比的。”
“在我看来,无论什么地方他掌握的秘密都比别人多。”埃斯苔娜低低
他说。
“我猜,你常和他见面吧,对他的一套已经习惯了。”
“自从我能记事开始,和他见面确是习以为常,不过见面的时间是不定
的。至今我还是对他了解不深,了解的程度和我刚刚学话时对他的了解差不
多。你和他打交道,觉得他怎么样?你和他相处还好吗?”
“我习惯了他那种对一切怀疑的神气后,”我对她说道,“和他相处倒
是蛮好的。”
“你们来往亲密无间吗?”
“我只到他家中吃过饭。”
埃斯苔娜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他住的房子也是个古怪希奇的地
方。”
“是个古怪希奇的所在。”
我本该小心谨慎地谈论我的监护人,结果却自由地和她谈了起来;如果
当时我们没有突然被煤气灯的亮光照射得头昏眼花,我就会详细告诉她那次
在吉拉德街吃饭的情况。亮光持续着,好像四周全被照得通亮,我心头出现
一种从来没遇到过的、难以言说的感觉。一直走过了这一地段,我还感到眼
花了几分钟,就好像身处于闪电之中。
我们的话题由此而改变,主要谈论着我们马车所经过的这条路,如这条
路左边是伦敦的什么地方,右边又是伦敦的什么地方。对她来说,这座大城
市也是陌生的。她告诉我,在她去法国之前一直未离郝维仙小姐左右,即使
到法国也只是来去两次经过伦敦而已。我又问她,她现在住在伦敦,是否也
受我的监护人监管。听了这句话,她斩钉截铁地答道:“但愿不受他监
管!”只说了这一句,其他的话就没有了。
她一心专注于吸引我,想战胜我。只要达到令我倾心于她,她可以不惜
任何代价。我想逃避这点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这并不能使我愉快,因为
即使她没有表现出我们之间的来往全由别人一手安排的意思,我也意识到她
把我的心紧紧地抓在她的手中,无非是出于她自己的任性而已,而不是因为
她对我有任何柔情蜜意,舍不得把我的心捏碎,然后再把捏碎的心抛掉。
我们的马车经过汉莫史密斯时,我把马休·鄱凯特先生的住房指给她
看,并且告诉她这里离雷溪梦不太远,我表示希望以后有机会到雷溪梦去看
她。
“噢,那当然了,你要来看我;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来看
我。我会把你的名字告诉那家人,其实早就提到过你的名字我问她,她现在
去的那一家是不是有很多人的大家庭?
“不是大家庭,只有两个人,也就是母女两人。母亲是个贵妇人,很有
社会影响,我想,但对于增加收入来说,她是不会反对的。”
“我真想知道为什么你刚回来,郝维仙小姐却又愿意和你分开。”
“皮普,这是郝维仙小姐培养我的一项计划,”埃斯苔娜叹了口气,好
像带有十分的倦意,说道,“现在我要常给她写信,定期回去看她,向她汇
报我的情况,包括我的珠宝情况,因为那些珠宝现在几乎全部归我所有
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皮普”称呼我。当然,她如此称呼是故意的,因为她
知道我很珍视这种称呼。
我们很快便抵达雷溪梦,在那绿色如茵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庄严而古老
的宅邸,这便是我们的目的地。很久以前,这里是宫廷所在地。当年每逢朝
觐之日,曾有无数宫娥身着丽裙,面敷暗粉,脸贴美人斑;而英雄骑士们则
身穿锦绣外衣,双腿外罩长袜,头上羽毛飞扬,手中刀剑生辉。这所宅邸前
有几棵古老树木,仍然修剪得整整齐齐,但是看上去就和那些丽裙假发一
样,和四周很不相称。可是这些树木和业已逝去的当年主人相距不远,看来
个久也将加入他们的亡魂行列。进入永恒的寂。
苍老的门铃声响起。一听这铃声我不由在想这座宅邸的往昔,铃声不时
通报着:身着鲸骨箍撑起的华贵绿裙的王妃到;手执钻石镶成的佩剑的骑士
到;脚蹬红色后跟镶蓝宝石鞋的夫人到。而现在正当门铃声肃穆地在月光下
回荡时,两位身穿樱桃红衣服的侍女飘然而出,来迎接埃斯苔娜。随即,她
的箱子行李在那扇门后面消失了。她把手伸给我,微笑着向我道过晚安,然
后也在那扇门后面消失了。而我仍旧痴呆地站在那里,傻乎乎地默望着房
子,心想,假如我和她一起住在这里将会多么幸福!然而我明明知道,如果
和她在一起我将永远得不到幸福,得到的永远只是不幸。
我重上马车,由它把我带口到汉莫史密斯。上车时我感到心情苦闷,下
车时心情更加苦闷。在门口,我看到小珍妮·鄱凯特刚从一个小型舞会上回
来,由她的小情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