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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对自己的认识在作家艺术家之后,在作家艺术家的作品之后。优秀的作品只会出自一个作家成熟的文化心理。有时候是绝望的,基本上没有神来之笔。
到过的地方
一个作家到过的地方,是他性格的一部分。说得完整一点,就是一个作家到过的地方且留有深刻印象,这往往是他性格的一部分的体现。对于郁达夫这样天性:敏感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我觉得有三个地方对他很是重要。一个是北京,一个是杭州,一个是日本。
“中国的大都会,我前半生住过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数;可是当一个人静下来回想起从前,上海的闹热,南京的辽阔,广州的乌烟瘴气,汉口武昌的杂乱无章,甚至吁:青岛的清幽,福州的秀丽,以及杭州的沉着,总归都比不上北京——我住在那里的时候,当然还是北京——的典雅堂皇,幽闲清妙(《北平的四季》)。”
“典雅堂皇”和“幽闲清妙”,在我看来这是郁达夫的基本性格(尤其是“幽闲清妙”),只是被遮蔽了,要扫掉尘土才能确认。他是喜欢北京人的,在《北平的四季》中,他接下来说:
先说人的分子。巴,在当时的北京——民国十一二年前后——上自军财阀政客名优起,中经学者名人,文士美女教育家,下而至于贩夫走卒摆小摊的人,都可以谈谈,都有一技之长,而无憎人之貌。
把这段话比照着他在《杭州》中对杭州人的刻薄:
意志的薄弱,议论的纷纭;外强中干,喜撑场面;小事机警,大事糊涂;以文雅自夸,以清高自命;只解欢娱,不知振作。
我以前是多少有些奇怪的。其实杭州也是郁达夫性格的一部分。他明骂杭州人,暗骂自己,他在解剖他自己。他对杭州人的批判态度,也就是他对现实的批判态度。而他对北京人的喜欢——他实在喜欢的是他想象和虚构的中国古人,他大概把他所遇到的北京人当作古人了。或许也是他对自己基本性格的自恋和爱惜。
而日本是郁达夫留学和“我竟把我的童贞破了”的地方,“是在日本,我开始看清了我们中国在世界竞争场里所处的地位;是在日本,我开始明白了近代科学——不问是形而上或形而下——的伟大与湛深;是在日本,我早就觉悟到了今后中国的运命,与夫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不得不受的炼狱的历程(《雪夜》)”。
郁达夫在日本的经历,激发出郁达夫性格中激烈和夸张的一面,同时也是他获取现代性的途径和手段。如果把那个使郁达夫破了童贞的“肥白高壮”的女人看作一个象征,就更有玩味的“春愁”。
作 品
郁达夫作品不少,有文集十二卷,涉及到小说、散文、诗歌、评论和翻译等等。我认为要想简便地(我辈写点文章无非为了谋生,能简便就简便)了解郁达夫(的性格和思想),他的三篇小说和三篇散文很是重要:
小说——《沉沦》《杨梅烧酒》和《迟桂花》;
散文——《北平的四季》《杭州》和《雪夜》。
这是我以前的想法。这回我写《郁达夫册页》,就把这六篇作品看了看,当然也看了看他其他作品,有趣的是,这六篇作品在郁达夫的创作中并不是最高妙之作。或许如此吧,优秀的作品是作者的性格和思想在其中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郁达夫在他自传之一章《雪夜》里说:
“沉索性沉到底吧!不入地狱,哪见佛性,人生原是一个复杂的迷宫。”
这句话在我听来,越发觉得郁达夫的纯粹、无奈、挣扎、哀艳和凄美。郁达夫对自己有过评价,也在《雪夜》中:
“而我这一个灵魂洁白,生性孤傲,感情脆弱,主意不坚的异乡游子,便成了这洪潮上的泡沫,两重三重地受到了推挤,涡旋,淹没,与消沉。”
虽然写的是他在日本留学时候的心境,其实这心境郁达夫一直保留了一生。郁达夫这样的人,是没有故乡的。他只有到过的地方。
但还是无法概括。因为,郁达夫作为一个文人,他处在社会的动荡之中,身上有许多交叉小径,每一条都能让他自己迷失。也是我们的迷失吧。郁达夫在《杭州》中写道:
“我不是做西湖旅行指南的人,在此地只好不说了。”
我也不是做郁达夫作品阅读指南的人,在此地也只好不说了。
责任编辑:宁 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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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洁
品位其实是没有代沟的,所谓品位上的代沟,不过是时代或社会背景的投射。
如同唐诗宋词,不要说眼下,苟延残喘到清代,不过一个纳兰性德,尔后,谁还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废寝忘食一字一句地推敲那些韵仄、格律……为僧“推”月下门,还是僧“敲”月下门而冥思苦想?
艺术是有钱还得有闲的产物,所谓有“钱”,温饱足矣,可对眼下许多人来说,简直是过剩,过剩之后情状如何,还用说吗?至于“闲”,哪儿能用来做艺术。不要说“做”艺术,大部分人也不会再保有细细品味的耐心和胃口。信息时代,转眼之间这个信息就被下一个信息覆盖,在铺天盖地的信息冲击下,有所放弃自然是顺乎潮流。
于是十分清楚地知道,纯文学的消亡是不可避免的。
这难免会使一个以文学为生存方式的人,落。入无家可归的境地,乃至坠入消沉。
尽管我看起来足够坚硬,尽管知道没人可以将我救出困境,为什么眼睛却不甘地四望?
可以想见,当我不经意中看到国家体育场、北京2008年奥运会主体育场——“鸟巢”的图片时,除了感到受了一个意外的冲击,还像得到一个安慰:毕竟还有一个“鸟巢”!
图片背景一派幽暗,或许因为光线从模型内部射出,它通体透明、十分空灵,好像一个游浮(UFO),在缓缓飞旋……
也不像地球上的一个建筑,而像太空中的一颗行星。
其实这种编织式的建筑形式,不能算是空穴来风,早在1972年兴建的慕尼黑奥运场馆上,已见风头,虽然现在已经落伍,当时却被视为“离经叛道”,为许多人无法接受。尽管“离经叛道”,却仍然是个具;有人间烟火的实体,比如像张渔网,没错,真像张渔网。
而“鸟巢”不是,“鸟巢”既是具体的,又具有太多的想象元素,不知是不是因为集束光线从模型内部射出造成的效果。
然而倾慕并不能代表可以走近,可以接触。
事实证明我果然没有这个能力,甚至向“鸟巢”的中方设计主持人李兴钢先生追寻过类似“创作谈”那样弱智的问题,而我本人从来不对“创作谈”发言,我认为激发创作冲动的元素极为神秘,根本无从言喻。
我们有过两次会面,若干小时的长谈,但对李兴钢先生从事的工作,仍旧所知甚少。
何况人类根本是不可沟通的,人们之间的会面、对话,只能使彼此多“知道”一些,而“知道”和“沟通”绝对不是一回事。
艺术尤其不可沟通,面对一幅画、一本书、一首交响乐、一栋建筑……受众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作者的表述?即便创作者自己,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将他的感知准确地表达?
艺术属于“独自”,能领会多少、表达多少,就看个人的悟性。
虽然没有能力接触这道风景,可是它飞翔的翅膀,毕竟掠过我的头顶,当我仰望那只飞翔的鸟,天空也同时在眼前展现。鸟儿越飞越加邈远,天空却因其无边笼罩所有,包括我。
我们的心永远在追逐空间的无限,而人类的许多活动,又不得不依附于空间的有限,所以建筑艺术与纯文学不同,它将长存——在我们当下所能想象的时间段内。
这一次经验,给我这样一种感觉应该不算莫名其妙:就像第一批在奥马哈登陆的士兵,明知这是诺曼底登陆中最为艰难的登陆;明知有去无回;更不知道登陆会不会成功,但我知道,在不远的滩头,还有别的士兵与我一起行动,即便倒下去,也会带着一抹暖意。
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可世界上有恰当的比喻吗?
张:不好意思,接近“鸟巢”大部分是为了我自己。我曾说贝聿铭时代过去了,并不是要否定他在建筑学上的贡献,而是想从建筑美学的发展角度,得到一些鼓励。
李:从美学或艺术角度谈论建筑,谈论鸟巢,不是我特别擅长的。一方面因为建筑在我看来是一种比较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