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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扭向一边,满脸净是对父母的不满。
说说你的理由吧一民?岳父慢悠悠道,把身子在沙发上靠舒服了,慈祥和疼爱都在目光里。他从心里看重这个女婿的才华和人品,美中不足的是缺乏从政的素质,所以他把他安排进文化馆搞创作,也算是人尽其才吧。
我想今年回家过年。梅一民小声说。正式成为这个家庭成员的那一天他就开始改说话的习惯,不再大声。别以为简单,那是一项漫长而艰巨的改造工程。他永远忘不了没结婚时第一次来吃饭,只要他开口说话,岳母必用一种诧异的神情看他,看得他毛骨悚然,好像他是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怪物。后来岳母在厨房里提醒女儿的声音却格外洪亮,我和你爸都没有门第观念,不会嫌他出身农村,但你自己要想清楚了,观念上的差异是无法消除的,比如说话……他这才明白说话声音大小并非习惯问题,而是一种文明的标准。
必须要回家过年吗?岳父继续问。
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我爸说,过年就要在自己家,在岳父岳母家,这样不吉利。
别拿你爸做借口,我还不知道,回村里炫耀你一个农民的儿子娶了城里人做老婆,炫耀你父母跟宣传部长工会主席结了亲家,对不对?你这是虚荣!你为我想过没有?我总不能为了你那点虚荣,专门做一身棉衣棉裤回村里吧?你为贝贝想过没有?她才三个月,从这暖气屋子里抱出去会不会感冒?还有,我不习惯农村的厕所,不习惯跟你家人坐一起吃饭让他们的唾沫星子溅进我的碗,不习惯一家人用一个脸盆,不习惯尿盆放在屋里的气味,不习惯村里人像看大熊猫一样看我。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我就在这儿过年。妻子根本不理睬父母的阻拦,连珠炮般放完退出会议,在保姆手中的女儿脸上亲了亲回了自己房间。
我看这样吧,不能在岳父岳母家过年那是旧观念,我们不提倡。你们还年轻,不要把钱花在路上,就在咱家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吧。岳父没有让女婿下不来台,迅速结束家庭会议,一锤定了音。
小舅子看不过眼,说,什么旧观念不旧观念的,不就是想回自己家过年吗?这不人之常情吗,谁家不是这样,用得着上纲上线?人家老远地跟我回来过年,就缺那张结婚证,就把人家打发到招待所去住,你们这是啥观念?
岳母呵斥儿子,你这是跟自己的父亲说话吗?还有没有规矩?
小两口自然是没有回村里过年。初五刚过,梅一民就借口工作忙搬出岳父家住进文化馆,一直到清明时妻子抱着孩子跟他荣归了一趟故里才罢休。
只是梅一民心里难受得一塌糊涂,预先设计的结果并没有如愿以偿。最使梅一民想不到的是父母见到城里儿媳妇的那种不知所措,餐餐饭像供神似的不说,上坟时母亲抱着孩子,老妈子似的跟在媳妇身后,他为妻子撑着伞,父亲把专门抱来的棉褥子铺在坟前,也没有使妻子高贵的膝盖跪倒在祖宗面前,只是鞠了一躬。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去年仙逝的奶奶时,她在一旁没事人似的摘油菜花逗孩子笑,惹得一村人像看西洋景。从此那个清明节成为梅一民永远的心痛。
往事不堪回首。
8
牛圈和羊栏扎起来了,一色的青砖簇拥着磨坊,远远望去,俨然山坳里一户农家。
女人们总是好奇,挎着竹篮从村庄里走来,磨坊里转转,牛圈羊栏里遛一圈,乜一眼梅一民,喊着嫂子长嫂子短,说你掌柜还是个作家嘛(这里的人问丈夫喊掌柜),写一个字挣好多钱吧?难怪躲到这没人的磨坊,清静得很哦。
女人红了脸,支吾几句赶紧领她们去苜蓿地。女人们离去时,一片苜蓿花就不见了,像是紫色的绒毯被撕下了一块,边沿的参差不齐让人心疼。女人愤愤道,这些人真不知足,自己尝新鲜拽两把也就是了,可你拿去卖钱,我种苜蓿干什么?要晒干了冬天喂牛,我都舍不得吃呢。咱们今晌午就吃苜蓿花饺子。
你怎么知道她们卖钱?梅一民问。
我在菜市场看见了。贵着呢,一斤卖十块钱。我是抹不开脸,你不懂,这村里人得罪不得,看咱们包地眼都红了。女人唠叨着,手里拣着一把苜蓿花。
梅一民说,算了算了,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农民嘛,就是农民。
女人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隔两天女人进一趟城,去时把电脑放在馒头铺子里充电,回来买些豆腐干和生活用品。女人说,这山根是背阴,气候凉,屋后园子里的豆角黄瓜要七月才能上架,要不,咱们在苜蓿地里建一个大棚,就能一年四季吃鲜菜了。
梅一民说,建大棚要万把块钱呢,咱们现在是特殊时期,要节约每一个铜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女人说,还有,这豆腐干我可做不来,你又顿顿离不了,只能进城买。
梅一民笑呵呵地,没关系,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电脑有了电,梅一民的心情就愉快了许多,就能在凌晨工作几个小时,女人的絮叨就像是电影中一段插曲丝毫不会影响他的情绪。
村长来了,围着磨坊转悠了一圈说,梅局长你能不能想办法搞点资金,咱们先给你接上电?其实也简单,从沟那边村里扯线过来,十几根高线杆,十来万块钱的事,对你还不是小菜一碟?有了电,首先你是受益者,不用去城里充电还能看电视。接下来咱们把这后山里的泉水蓄起来引过沟,村民们就都能喝上优质矿泉水了。下一步,咱们再搞些设备,办个水厂,让全市人民都能喝上咱的优质矿泉水,这对全市的经济腾飞有多大贡献?咱这山里可就热闹了,你也就不冷清了。
梅一民嘴上哼哼着,事后想想仍决定夜夜秉烛。这里盖工厂安机器,那还叫磨坊吗?那他还住在这干什么?就让村长继续梦想吧。
再说,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冷清。
春雨细无声。
盛开的苜蓿花仿佛一地的勿忘我,染紫了山根的雾,染紫了地边的小路,染紫了树木和小草,仿佛把雨也染紫了。浅浅的屋檐下坐着女人,手中的毛衣针上下翻飞,紫色的纯羊毛线在指间流动,似乎把一世界的紫色都揽在了怀里。打着伞从苜蓿地里转来时,梅一民竟有点舍不得走近,欣赏着朦胧于雨中的景物,天高地阔,静定思游,那一刻他觉得世界上唯有紫色最有风韵。
夏之声
1
最先让人眼亮起来的是崖根那株石榴花,一朵,两朵,绿叶间藏着。然后一天早上突然就满树的灿烂,争先恐后,你拥我挤,人的眼睛也像被火点着了,生生的疼。苜蓿花已经开过一茬了,那几只羊里多了一只小羊羔,咩咩叫着,捉迷藏般在牛腿间蹿来蹿去,对悬挂在头顶的牛的乳房,明显地感到了不可思议,仰头看了又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牛们是明显的胖了,仍然低头在吃,吃饱了就卧下,然后嘴里就吐出白沫,一圈,又一圈,堆着。蓝天上挂着白云,半天不动,仿佛把时间也挂在了那里。
女人一天到晚手脚不停。割苜蓿喂牛喂羊,晒草,洗衣服收拾家,当然,还做花样饭给梅一民吃。女人的话像车轱辘,于是梅一民知道苜蓿必须按时收割晒干打成捆,然后储存在棚子里,要不冬天牛就没有饲料。女人不想雇工,自己每天割几垄,边割边晒,边晒边存。女人反复强调,这苜蓿晒到半干时最怕天下雨,一场雨淋过,苜蓿发了黄,牛就不爱吃了。
梅一民除了写作,每天必做的功课是铡草,这活儿女人一个人干不了,他是男人,男人就得握铡刀。每天日落前,女人把割下的苜蓿一捆捆背到铡刀前,然后双腿跪地,把苜蓿搂在怀里,一把一把往铡刀下搞。梅一民抬起铡刀,再双手使劲按下去,利用屁股的坠力使着劲儿,喀嚓一下,喀嚓又一下,浓绿的汁液就染绿了雪亮的刀刃,带点苦涩的草腥味儿就扑鼻而来,浸漫全身。
到底有了年龄,铡几下就得展展腰。女人说擩草轻松跟他换换,可擂草要技术,梅一民没有技术,草铡得太长不行,短了又怕切了手,只好还握铡刀。梅一民干得很起劲,这权当锻炼身体。太极拳只能健身没有经济效益,我们这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这一刀下去就是五块钱呢。五块、十块、十五、二十……他气喘吁吁地喊,索性扯掉汗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脯。一颗心在里面怦怦地跳着,像急着要出来似的。
女人笑笑,停住手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