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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5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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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器自明代陈鸣远开创以来,都是单色或双色成型,《九件荷花茶具》则以其绚丽的多色创造了中国近当代紫砂史上花器作品的先河。 
  可是,问题来了。 
  《九件荷花茶具》的壶坯刚做出来,就得到了朱可心和王寅春等老艺人的肯定;顾景舟却提出异议:“为什么在壶盖上设计一只青蛙?太不协调了,应该换成翠鸟。” 
  蒋蓉解释说:“荷塘里只有青蛙,我没见过翠鸟能栖息在荷花上啊。” 
  顾景舟说:“你设计这只青蛙是什么意思?” 
  蒋蓉说:“体现生活情趣啊,还能有什么意思?” 
  顾景舟说:“还是换上翠鸟好,不妨你试试。” 
  蒋蓉沉默了。说理不是她的强项,但她不肯换。 
  顾景舟拂袖而去。他是合作社的生产理事委员,技术辅导,说话从来一言九鼎。蒋蓉公开和他顶牛,这让他有些难堪。 
  大家都知道顾辅导看不起花货,在他看来,花货与光货相比,显得繁复、花哨而缺乏想象力。他曾经戏称蒋蓉的花货作品是“瘌痢头花”。可是,公开而严肃地指责一把壶,这在平时沉默寡言的顾景舟来说,还是第一次。 
  有人提醒蒋蓉,顾辅导看到那只青蛙很生气,以为她自比荷花,影射他是麻田鸡。 
  事实是,有好事者在提醒蒋蓉之前,已经用另一种口气“提醒”过顾景舟了。 
  一些话越传越走样,连龙窑上的烧火师傅都知道,蒋蓉做了一只麻田鸡,是讽刺顾景舟的。 
  哭笑不得的蒋蓉只好暗自叹气。她自认为和顾景舟之间并没有什么微妙关系,无非,他们一个39,一个35,都是钻石王老五级的单身男女,容易被人议论。这里,她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常识,青蛙在宜兴方言里俗称麻田鸡,而“麻田鸡”恰恰是乡下人用来讽刺麻子的。顾景舟坦荡君子,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但什么事都经不起旁人起哄、怂恿,他作出这样激烈的反应,除了观念上的差异,也许不能排除与麻田鸡的寓意有关。 
  蒋蓉的一份难受来自初衷的被曲解。并不是所有的话都可以搬上台面,她又是个不喜欢解释,不会争取主动的人,所以她和顾景舟之间就没有彼此沟通的渠道。有人劝她不要再做与麻田鸡有关的壶了,为了一把壶,去伤害一个大家尊敬的人,何必呢? 
  还有的人认为蒋蓉搞创新,是为了出风头。甚至,她平时的本分,都是装出来的。 
  “我没有想要伤害别人。可是,我已经被流言伤害。” 
  受伤的蒋蓉情绪低落。她沉默,一连多天听不到她说一句话。 
  朱可心安慰她说:“都会过去的。” 
  在众人面前,朱可心也敢讲公道话:“谁有话就当面说嘛,背后议论嚼舌头,是小人所为!” 
  顾景舟也保持沉默。一切任好事者去说吧。这段时间他在潜心创作《云纹肩三足鼎壶》,好像跟谁憋着一股劲。 
  故事的转折是因:勾一位大人物的到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高庄教授风尘仆仆翩然而至。高庄原名沈士庄,早年因创柞:木刻《鲁迅像》而名噪一时,曾参加国徽设计,负责修改国徽的图案和最后完成国徽模型的塑造,既是学富五车的艺界名土,又是造诣很深的陶艺成型专家,此后他与顾景舟合作的提璧茶具,便是当代紫砂光器的经典之作。 
  高庄见到《九件荷花茶具》,足足凝视了十几分钟。艺术家憎爱分明的性格使得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 
  “太美了!” 
  高庄先生不想再说什么。碌碌人世,荷塘月色般的宁静境界已经久违了,他眼睛里有湿润的光,曾经沧海的人也会被一片清澈明媚的浅水感动,这水缓缓流过他的心,化作了一汪深情。 
  青蛙还是翠鸟?这已经不是问题。高庄先生没有对翠鸟发表评论,但他说这青蛙一看就是江南水乡的,因为它长得秀气。他特别喜欢蒋蓉版的青蛙。那是一只脱俗的小精灵,它的稚态使人想起童年,想起故乡的小河、水田和明净天空下碧绿的草地。 
  由于高庄先生的肯定,《九件荷花茶具》作为一项成果迅即被报到县里,并获得了县人民政府的荣誉奖状,《新华日报》记者专程赶来对蒋蓉作了专访。这年秋天,在全国陶瓷工业会议上,《九件荷花茶具》被评为特种紫砂工艺品。故事到这里已经画上句号,但蒋蓉作品获得青睐这件事本身对那些轻视紫砂花器的人不能不是一个启示。这里又要说到顾景舟,他一生博学多才,人品刚正无瑕,他所崇尚的紫砂光器则集中体现了中国传统文人峭拔清高、简洁内敛的意味。蒋蓉作为纯粹的民间艺人,以花器赞美俗世生活,一枝一叶力求惟妙惟肖。光器冷峻,花器温情,实际是两种创作观念的抵牾。而顾、蒋身上各有有一份艺人的固执。性格使然,冷战难免,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 
   
  五 情归何处 
   
  1958年的“大鸣大放”,就像惊蛰后的一声闷雷,让一些冬眠的小东西纷纷出土。鸣放的势头,则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连宜兴紫砂工艺厂这样一个远离政治的地方,一夜之间也贴出了许多大字报。其中有一张漫画,竟然是攻击朱可心和蒋蓉的。画面上涂脂抹粉的蒋蓉正在做壶,朱可心龇着牙,一脸坏笑地站在她的旁边,他的身后竟拖着一条狐狸尾巴。漫画的作者唯恐读者看不懂,还加了一行注解:名曰技术创新,无非利欲熏心。 
  朱可心的第一反应是差点晕倒。他脸色发白,手脚冰冷,被几个徒弟搀扶着送回家中,当天夜里他就支撑着和老伴去镇里找到第一书记。经历了一生坎坷,他把名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请求书记主持公道。书记则山水不露地要他“冷静对待”。不是玩政治的人哪里有什么城府和谋略,朱可心甚至激动得说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用包了铜皮的拐杖狠狠地敲击地面,以宣泄胸中的愤怒。 
  七个老艺人中,耿直的王寅春当即拍案而起:“太不像话,查出来是谁干的,老子打断他的腿骨!” 
  王寅春血压高,一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他总是习惯地用一把小小的水帚蘸着水,掸自己滚烫的脸庞。 
  裴石民和吴云根也都态度鲜明,谴责这张漫画是小人所为;任淦庭幼小失聪,自号大聋,他一辈子不管闲事,处处明哲保身,若遇上自己不便表态的事情,他就指指自己的耳朵,但他看了漫画,也忍不住伸出一根小指头表示蔑视;顾景舟以他一贯的清高,对这幅拙劣的漫画只说了两个字:“恶俗!” 
  那么,蒋蓉呢? 
  按照一般人的看法,清白的女子受到侮辱冤屈后,首先应该大哭大闹,甚至寻死觅活,然后在众人的百般劝阻下才放弃轻生的念头,然后由一个权威人物出来说公道话,像豪雨一样洗却那些不白的冤屈。蒋蓉的表现则让大家感到不可思议。她像一尊雕塑一样端坐在自己的工作椅上,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听,如此的奇耻大辱,似乎在挑战她的生命承受之重。山崩地裂的轰然巨响之后,鹰还在飞翔。她不是鹰,但她的信念之翅在经受了暴风雨的鞭笞之后仍然没有折断——大家奇怪的是她居然还能干活。对于那些好事者、那些等着把口水变成洪水的人来说,她吝啬得一点机会也不给他们。即便是一个天才的演员,也不可能演绎得如此完美啊。 
  裴石民说:“你们小看她了,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呢!” 
  顾景舟显然不愿对这事发表更多的意见。但他有一次在和徒弟们论壶的时候说,你们要好好学一学蒋辅导,为什么她无论做什么东西,总是清新可人?那是气质在起作用,你们光学技术,学不到神韵,等于什么都没有学到。 
  这等于是在声援蒋蓉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顾景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属难能可贵。顾景舟毕竟是顾景舟,他一讲话,一些人就不吱声了。 
  有人不禁长叹一声:人家还是惺惺惜惺惺啊。 
  一直到镇委书记亲自来紫砂厂宣布那张漫画属于污辱性的“毒草”,应予追查严处的那一天,蒋蓉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徒弟们围着她,给她擦拭眼泪。他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蒋辅导哭起来也是这么优雅——无声流淌的泪水在她的面颊上晶莹成一片,你会想起闪着阳光碎片的清澈的溪流。 
  蒋蓉说你们全都走吧,让我好好地哭一哭,我哭得很开心…… 
  徒弟问她:“蒋辅导,为什么当时你不哭呢?” 
  蒋蓉说:“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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