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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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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秀琅、紫米常在一起玩。走过修鞋摊子时,我们都会停下来摆弄那些修鞋的工具,锤子、剪子和修鞋的缝纫机。老默一点都不烦,做着示范告诉我们这些东西怎么用,在什么时候用。我们偶尔也会冷不丁地问他一个相同的问题,为什么他每天都来花街,我们的鞋子可不是每天都坏的。事实上也是这样,有时候他在树底下坐上一天也修不上两双鞋,多数时间他都在和我祖父他们聊天,或者一个人干坐着吸那种味道刺鼻的卷烟。 
  “习惯啦,”老默笑呵呵地说,“就跟走亲戚似的,看到小寒、秀琅和紫米心里就塌实了。” 
  他常常会给我们三毛两毛的零花钱,让我们去买糖吃。我不要,我祖母不许我拿老默的钱。紫米也不敢要,老歪不喜欢她吃零食。老默就给秀琅,说好孩子,爷爷给你的钱就拿着,买点铅笔、橡皮和糖豆,别忘了分一份给小寒和紫米,听话,拿着。秀琅就乖乖地接住了,有时她不要,不要老默也硬塞给她。 
  老默在花街修鞋有些年头了,我记事起他就坐在榆树底下。谁也记不清他是哪一年哪一天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了。时间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花街太小,要修的鞋子不多,每天都来就有点浪费了。所以我小叔有一回在吃饭的时候说,是不是老默看中我们花街上的哪个女人了?芽说完小叔自己就笑了,他也觉得这个想法好笑。但他还是被祖父骂了一通。 
  “瞎说,老默都多大了?选”祖父说,“人家老老实实挣着血汗钱,怎么会随便去招惹那些小院里的女人。” 
  祖父说的小院里的女人是指我们花街上的妓女。花街,听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了。后来我从祖父祖母和街坊邻居那里逐渐了解到了一些花街的历史,发现这个名字的确与妓女有关。几十年前,甚至更早,这条街上就住下了不少妓女。那时候运河还很热闹,往来的货船和竹筏子交替在运河边上的各个石码头上靠岸,歇歇脚,采买一些明天的航程必要的食物和用具,也有一些船夫是特地下船找点乐子的。那会儿的花街还不叫花街,叫水边巷,因为靠近小城边上最大的一个石码头。下船的人多了,什么事也就都来了。水边巷逐渐聚集了专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有当地的,也有外地的,租住水边巷哪一家小院的一个小房间,关起门来就可以做生意了。生意越做越大,名声就跟着来了,运河沿线的跑船的和生活无忧的闲人都知道石码头边上有一条街,院子里的某一扇门里有个鲜活动人的身体。花钱找乐子的慕名而来,想卖身赚钱的女人也慕名而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花街的外地人多于本地人,祖父说,当初花街人的口音杂啊,南腔北调的都有,做衣服都麻烦,他们一人一个口味。水边巷的名字渐渐被人忘了,就只知道有一条花街,后来干脆花街就叫花街了。 
  现在的花街已经比较干净了,上面规定不准女人用身体挣钱了,而且那种行当也出不了大门。但还是有,只要这世上花肠子的男人还有,妓女就绝不了种。我也知道花街上的几个妓女,见了面我还和她们打招呼,叫她们什么什么姨。她们平常和花街上的其他人一样,或者上班,或者出门做别的事,只有在她们悄悄地在门楼上和屋檐下挂上一个小灯笼时,才成了妓女。挂上灯笼就回到小屋子里,等着有兴趣的男人们来敲门。她们很安静,无声无息地挂上灯笼,又无声无息地取下,和花街上的人一样沉稳平和地生活。 
  祖父认为老默不可能是冲着哪个小灯笼来的,也没有人这么认为,小叔也是随便开了一个玩笑。老默只是一个修鞋的老头,他整天都在老榆树底下坐着呐。到了黄昏时分,老默开始慢悠悠地收拾摊子,修好的鞋子送进老歪的杂货铺等着鞋主来取,没修好的带回家,他和我祖父他们打过招呼就骑上三轮车,晃荡晃荡地出了花街。 
  关于老默,花街上的人谁也不敢说对他十分了解。他只说很少的话,关于他自己的更少。我祖父和老歪知道的算是多的了,因为杂货铺和裁缝店斜对着老榆树,祖父和老歪即使在忙活时也可以伸头和老默聊天。再说他们忙的时候实在不多,花街的生活像是陷在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里,晃晃悠悠的,想忙都忙不起来。老默死后,我祖父和老歪都感叹,老默孤身一人,连个家人都没有,是哪里的人住在哪儿也不清楚,回去的路都不好走啊。他们知道的也不过这么点。 
   
  3.良生 
   
  老默的死因最终没有什么改变,还是猝死。不知道警察是怎么检查的,反正他们把老默原封不动地又运回来了,要把他交给豆腐店的蓝良生。他们说,已经把老默的身世仔细地调查过了,没有什么重大发现,只知道他是外地人,但几十年都住在离花街不远的一间小屋里,其他的就没了。因此,我们知道的老默就是一个人落魄地活着的鞋匠,孤寡一人,每天骑着他的三轮车来花街为我们修鞋。按照小城的风俗,死去的人应该有人接管,要有儿孙后辈来为他扶灵,办一场盛大的葬礼。所以警察就来问蓝良生,是否愿意操办老默的葬礼,因为老默把他定为了自己的遗产继承人。这是能够找到的惟一与老默有点关系的人。 
  警笛响进花街时,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街上的人追着尖叫的声音跑上来,大人小孩都跟在后面。警车停在豆腐店门前,警笛一直没有停下,大家都以为豆腐店里出了什么事。但是豆腐店的门关着,听不见店里有什么动静。两个警察从车里出来,打开后车门,拉出一副担架。让我们吃惊的是,担架上覆盖一块白布,白布下面是一个人形。当我们猜出白布底下的人是死去的老默时,豆腐店的门开了,良生从门后探出了他的大脑袋,一边看一边把右胳膊伸进外套的袖子里。 
  “你们这是干什么?芽” 
  “找不到亲人了。老默的葬礼只能托付给你了。”警察说。 
  “托付给我?芽我与他有什么关系?芽我过我的日子,他修他的鞋,”良生说。“我凭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操办葬礼?芽” 
  警察说:“你是他指定的财产继承人。” 
  良生出了豆腐店,对着警察摇晃着手说:“你别提那两万块钱,为了它我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不愿意操办老默的葬礼。良生是我们花街上最有身份的人,在一个什么局里当干部,举手投足都是公家人的派头。他比花街上的任何人都要面子,这我们都知道,平常我见到的良生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右胳膊底下整天夹着一个小皮包,走路都甩开了胳膊走。我遇到他就叫一声叔叔好,他对我点点头,嗯了一声点个头就过去了。所以我祖母说,良生就那样,忙得跟省长似的。多少年了他都在坚持跟蓝麻子和麻婆商量两件事,一是离开这个叫花街的地方,这在小城有声誉问题;二是别再开这个寒碜的豆腐店,他不缺那几个钱,也不会让自己的爹娘缺这几个钱。但是蓝麻子和麻婆两条都不答应,我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开了一辈子的豆腐店,离开花街的豆腐店你让我们怎么活。他们说什么也不挪窝,死也要死在花街上。前两年蓝麻子身体不好,躺在病床上好几个月,差点完了,良生又劝他们离开这里到繁华热闹的地方去住,那里看病都方便。蓝麻子觉得也是,在花街躺倒了找医生都麻烦,就打算放手不干了。麻婆还是不答应,她坚持要把豆腐做下去,一直做到要死了不能动的那一天。 
  老默蒙着白布躺在豆腐店的门前,警察已经想办法把他弄直了,能看到一个瘦长的人形。周围挤满了人,堵住狭窄的青石路。大家指点着老默的尸体和豆腐店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修鞋的老默,豆腐店和豆腐店老板的儿子,原本不相干的两件事现在扯到一起,大家发现原来还很有意思。 
  “把他运走,别停在我们家门前?选”良生说。 
  “他不是把钱都留给你了吗?芽”有人说。 
  “你不干?芽他为什么偏偏把钱留给你呀?芽” 
  “还能白拿钱不干事呀?选” 
  “钱?芽好,你们谁愿意送他下地,钱就归谁。”良生早就听说他们说得不对味儿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大着嗓门说,“谁来?芽谁来呀?芽” 
  突然没人吭声了。大家都知道良生拉不下来脸为一个修鞋的操持葬礼,这是做儿孙的干的事。祖宗定下的规矩,说不清楚。现在花街乃至整个小城都在议论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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