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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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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叔说:“你就把我这骨头当虎骨卖了吧。” 
  干部说:“听派出所的同志介绍说,老陈你的觉悟最高,全村人都应该向你学习。你不会为了这三百块钱就……” 
  翠娘忙打断干部的话:“奖金和奖状我们都不要了,我们出钱!” 
  办案费八百块,加上案值评估费三百块,总共一千一百块,正好是头牛钱(不算牛黄)。这是满叔家积蓄多年才余下的,翠娘天天关着门嚷。日子长了,外头人都知道了。 
  有人问满叔:“听说你丢了一头牛?” 
  满叔说:“哪是一头?两头!” 
  那人说:“我听说你只丢了一头牛。” 
  满叔说:“被贼偷了一头,被强盗抢了一头!” 
  满叔嘴巴不再像原先那样利索了,倒是脾气越来越坏了,总是摔东西。翠娘也有气,却不再在外头叫骂,只对满叔嚷:“你摔什么呀?有本事就上派出所去呀!” 
  满叔怒道:“你怎么不骂了呢?你满世界骂去呀?你敢出去骂,我提着茶壶跟在你背后侍候你!你骂得口渴了,我给你喂水!” 
  有日凌晨,满叔早早的醒了。听屋后有人路过,说着话儿。一听,便知道他们打了通宵麻将。 
  “昨晚你赢了。” 
  “赢?满叔赢官司!” 
  一个典故诞生了。 


花 街
徐则臣 
  1.老默 
   
  修鞋的老默死在中午。据负责处理这件案子的警察说,老默死的时候大约在一点左右。一点半多一点,开杂货铺的老歪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披着衣服要去厕所,开了门惊得他睡意全无,他看见老默倒在他的修鞋摊子上,脑袋歪在一堆修鞋的家伙里,一半的屁股还坐在倒了的小马扎上,吃了半边的馒头从饭盒里滚到了老榆树底下。老歪喊了一声老默,老默一动不动,又喊了一声,还是不动,再喊了一声,他就叫了起来:“老婆不好了,修鞋的老默死了?选” 
  老歪是个大嗓门,他的叫声把一条街都惊动了。沿街的板门凌乱地打开,吱吱呀呀响成一片,一双双穿着拖鞋的光脚陆续从花街两头奔凑过来,到了榆树底下就不动了,他们把老默的修鞋摊子围成一圈。他们不敢上前,站在一边把两只手握成拳头抱在胸前看,我祖父和老歪走上前去,一人拽着老默的一条胳膊把他从修鞋摊子上架起来,他们想让他站直了。可是老默站不直,脚没法坚实地着地,整个人像一只僵硬的虾米,总也抬不起头来。祖父试探一下老默的鼻孔,脸一下子拉长了,摆摆手对大家说:“没用了。” 
  老歪的老婆从斜一侧的树根处捡起老默吃剩下的那半个馒头,又冷又硬,像一捧粗砂做成的,一碰就向下掉馒头渣子。“这个老默,做饭时我说给他热一下,他不愿意,说喜欢吃冷的,”她把馒头展示给大家看,抹着眼睛说,“这下好了,连冷馒头都吃不上了。” 
  附和她的是我祖母,她那样子好像是因为生气才掉眼泪的,她在我祖父旁边指指点点,主要针对老默单薄的衣服。“你看这该死的老默,给了他好几条裤子他都不穿,就穿两条单裤,连毛裤都不穿,大冷的天。”老默穿得的确很少,一件老得袖口露出棉花的小棉袄,上面套着蓝灰色的中山装,裤子是打着补丁的灰色单裤。还光着脑袋,而我们花街上头发少的老人在冬天都戴着呢子或者毛线织成的帽子。祖母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很多人都跟着数说老默的不是。你想想,一年到头在花街摆摊修鞋,三三两两地积累下来,老默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错才对。又不是没钱,吃饭也省,穿衣也省,还要省成个百万富翁呐。大家议论得很起劲,把老默已经死了这事都给忘了。 
  “别咋呼了,人都死了,”我祖父说,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老默放下,他不能让老歪就这么一直抱着他。“男人留下,女人快回去找警察?选” 
  女人们一哄而散,慌慌张张地不知要往哪儿跑。 
  祖父和一帮男人留下来收拾老默和他的修鞋摊子,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捡起来放到他的三轮车里。老默的身体僵了,祖父他们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他弄直,只好就让他弯着睡在草席上,说不出来的别扭的姿势。草席是开豆腐店的蓝麻子让儿子良生从家里拿来的,没用过的新席子。老默生前最喜欢吃蓝麻子的豆腐脑,几乎每天早上都吃,这些年来没少给他送钱。刚收拾好,警车就到了,车停下来警笛还响着。尖锐的警笛声不仅把花街上的居民全吸引过来了,周围几条街巷的人也寻着声音聚来了。人们源源不断地向老榆树底下涌来。都知道一定出大事,否则警车不会钻进花街这样狭窄的小巷子的。 
  警察的程序没有我们想像的那样复杂。他们拍拍打打把老默试探了一遍。掀开他的眼皮。撬开他的嘴,祖父他们刚刚没发现,老默的嘴里还有一块没嚼碎的冷馒头。抱着他的脸左右端详,又简单地看了一下老默的周身,解开他的衣服又给他穿上,也是折腾来折腾去,就检查完了。我祖父问一个戴眼镜的警察怎么回事,警察说,还能怎么回事,他是猝死,与别人无关。这个结论多少让我们有点失望。 
  老默对我们花街来说,其实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因为没人知道老默的底细。他整天在这里摆摊修鞋,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知该把他送到哪个地方,只好由警察先收着。警察们同意了,他们也要作进一步的调查。警察让祖父他们帮个忙,把老默的尸体抬上车,正在塞进车里时,那个戴眼镜的警察在老默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他打开那张因折叠时间过久而发绒泛黄的纸片,看了一眼就专注地读出了声: 
  “我叫杨默,半生修鞋,一身孤寡,他们叫我老默。我已经老了,算不透自己的死期,所以早早立遗嘱如下:我愿意将仅存的积蓄两万元整送给花街蓝麻子豆腐店的蓝良生,已将款额存到了他的名下,请发现此遗嘱者代为转达。老默感激你了。” 
   
  2.花街 
   
  从运河边上的石码头上来,沿一条两边长满刺槐树的水泥路向前走,拐两个弯就是花街。一条窄窄的巷子,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歪歪扭扭地伸进幽深的前方。远处拦头又是一条宽阔惨白的水泥路,那已经不是花街了。花街从几十年前就是这么长的一段。临街面对面挤满了灰旧的小院,门楼高高低低,下面是大大小小的店铺。生意对着石板街做,柜台后面是床铺和厨房。每天一排排拆合的店铺板门打开时,炊烟的香味就从煤球炉里飘摇而出。到老井里拎水的居民起得都很早,一道道明亮的水迹在青石路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最后消失在花街一户户人家的门前。如果沿街走动,就会在炊烟的香味之外辨出井水的甜味和马桶温热的气味,还有清早平和的暖味。 
  老默跟着一条水迹进了花街,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三轮车的前轱辘压着曲折的水线慢腾腾地向前走,走到榆树底下,拎桶的人继续向前,老默停下了。他把修鞋的一套家伙从车上拿下来,一样样井井有条地摆好摊子,然后闻到了蓝麻子家的豆腐脑的香味。他扔下摊子循着香味来到豆腐店里,在柜台里边固定的靠窗的长条凳上坐下,对着热气升腾里正忙活的麻婆说:“一碗豆腐脑。你不是知道么,香菜要多多地放。”然后对从豆腐缸后走出来的蓝麻子说,“生意好啊,麻哥,老默又来了。” 
  蓝麻子给他抹一下桌子,说:“馒头带了吗?芽” 
  “带了,”老默从口袋里拿出昨天晚上买就的馒头,生硬地掰开。“麻哥你看,冷了吃才有馒头味。” 
  麻婆一直不说话,只有蓝麻子陪着老默天南海北地瞎说一通。吃过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老默就一头大汗,抹抹嘴递上钱,开始向蓝麻子和麻婆告辞,一路点着头往回走。他从不在豆腐店里待时间长。走过我家的裁缝店时,不忘和我祖父祖母打个招呼,说两句天气什么的无关紧要的话。回到榆树底下他的修鞋摊子前,在小马扎上坐下来,摸出根香烟独自抽起来,等着第一个顾客把破了的鞋子送过来。这时候花街才真正热闹起来,各种与生活有关的声响从各个小院里传出来,一天真正开始了。懒惰的小孩也从被窝里钻出来,比如我,比如蓝麻子的孙女秀琅,比如老歪的孙女紫米。 
  我和秀琅、紫米常在一起玩。走过修鞋摊子时,我们都会停下来摆弄那些修鞋的工具,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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