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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他由不得一身冰凉,身子颤抖起来。蛇的脑袋原来是扭动的,现在不扭动了,两颗阴森森的冰凉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他想这蛇干吗要这样呢?芽我和你天各一方,从来没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拦我的道?芽你可晓得,我现在心里像被滚汤一般煮沸着,几年了,眼睛都盼瞎了,心都焦枯了,就盼着这一天,就盼着立即回到家去。家,家是啥,你晓得吗?芽亲人,亲人是什么?芽你晓得吗?芽亲人就是心尖尖上割出的最疼痛的一半,亲人就是骨头和骨髓。蛇呀,你绕开吧,你不要为难我,你让我满足我的心愿,我永远会记得你的。你有了难,托个梦来,我会舍命来救你的。
牛国斌不知啥时已经跪在地上了,他是为蛇而跪的。牛国斌是个铁汉子,在战场上拼刺刀,被刺刀把肠子都挑出来了,他自己把肠子塞进肚里去,也没流过一滴泪。可今天他却跪下去了,他心里酸楚得不行,苦涩得不行,多少年积郁的思念之苦,使他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他喃喃地祈祷着,蛇定定地看着他,冷冰冰的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怜悯,但蛇还是坚定地盘着身子,坚定地逼视着他,不给他让道。
牛国斌想这蛇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芽蛇和人一样有了冤屈是需要申诉的,他就看见过拿着血衣的人拦在县长的马前,跪在青石板的路上把头都磕出了血,死活也不走。他说蛇呀,你有啥冤屈就跟我讲,有就点一下头,没有就摇头。谁知那蛇竟然将头左右摇了几摇。牛国斌说这是咋了呢?芽既然没有你就该为我让道呀。那蛇还是纹丝不动,还是阴森森地看着他,他说你是不是冷?芽我把我这件褂子给你罢,说着他极不情愿地脱了褂子,把褂子放在路边的草地上。蛇还是不动,还是那样阴阴地看着他。牛国斌的火气腾地冒出来了,去你妈的,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啥愿也许了,啥事也做了,你还是不通人性。你让不让,不让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说着他将手里那根手腕粗的木棍举起来。原想那蛇会逃遁的,谁知那蛇还是稳稳地盘着,连动也没动一下,蛇头定定地向着他,眼里还是那冷冰冰、阴森森的目光。牛国斌一下子恼了,他跳起来,挥起木棍狠劲地朝蛇头上打去,那一棍太狠太狠,把蛇头都砸碎了。蛇的身子像堆散沙,倏地一下松弛下来,像草绳一样铺在地上。奇怪的是那砸坏了的蛇头上的眼珠仍然完好,仍然冷冷地、阴森森地看着他,他气得又挥起棍子,朝蛇的眼珠砸去,哐的一声,他的手腕被震得发麻,蛇的眼睛仍然是冷冷地,阴森森地瞪着他。他的背脊立即出了一层冷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毕修玲
毕修玲二十来岁,那时的毕修玲正是滋润、活泛、充满激情的年龄。
这天晚上的月亮出奇的好,是那种又圆又大的圆月,月亮圆得无可挑剔,连一小点瑕疵也找不到;月亮又亮又晶莹,里面的桂花树连枝叶都清清楚楚,连玉兔都清清楚楚,只是看不见嫦娥,嫦娥到哪里去了呢?芽毕修玲搞不清楚,毕修玲没读过书,但毕修玲熟悉嫦娥的故事,月亮里亮亮清清的,连点烟火都看不见,连个人影也见不到,更看不到乡场。乡场是多么热闹的地方,赶场时人流成河,就是啥也不买,在嘈杂的人流里也是个快活。毕修玲盯盯地看着月亮,看着月影外空空的、漠漠的天空,天空洁净得很,连一丝云痕也不见,她心里涌现出无限的酸楚。她想这嫦娥也是个蠢,图个啥长生不老,那孤独、寂寞的日子,是人过的日子吗?芽你傻呀,上月亮里干啥去?芽
毕修玲突然惊诧,今天是十四,怎么月亮就这样圆了呢?芽毕修玲又想到明天是十五,十五是个团圆的日子,十五还是个疼痛的日子,死鬼就是十五那天走的,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这么多年她为这个日子流了多少泪,为这个日子许了多少愿,疼痛的心没有因为日子水一样流逝而不再疼痛,悔恨的心也没因日子的花开花落而减缓。这天晚上又将是毕修玲的一个不眠之夜,她的心又将放在柴火上慢慢烧烤。
丈夫走的时候很轻松,他要外出的理由也很简单。那时她刚和丈夫结婚两个月,两人还沉浸在新婚的缠绵和甜蜜中。那天一起床她就默默地流泪,她想起要回娘家的日子,她想起了头上的银簪花。她的头上光溜溜的,啥也没有。她嫁过来的时候,丈夫就答应要给她一枝银簪花的。山区的姑娘草一样生长,最大的愿望也就是能在盘起的发髻上插一枝银簪花,银簪花是区分姑娘和媳妇的标志,还没结婚的姑娘都是梳一根长长的、粗粗的独辫子,系上杨白劳买给喜儿似的红头绳。而结了婚的小媳妇呢,就要将头发高高地盘起,插上一枝亮晶晶的、玲珑可爱的银簪花。毕修玲过门两个月了,但她还是梳着长长的独辫子,丈夫曾几次发誓要给她买银簪花,但几次都空手而归。这使她失望极了,伤心极了。
毕修玲是个知冷知热、知疼知爱的人,她晓得不是丈夫不愿买银簪花,是丈夫实在拿不出钱。但她依然在这个早晨伤心流泪,她是想到回娘家的日子,这个日子的到来使她又高兴又难过。她想起第一次回娘家时的尴尬和痛楚。毕修玲是个丰满健康红润的山里姑娘,这是一株从来没有人爱护的野碧桃,枝干挺拔修长,枝叶汁液饱满,轻轻一碰就有盈盈的花朵,开得灿烂开得热烈。毕修玲回娘家的时候正是山碧桃花开的时候,她像一树繁花的山碧桃摇曳着回到娘家。娘家人又惊又喜,早在她回来的时候就熬好了老腊肉,就推好了嫩豆花。
闺中的女伴来看毕修玲,她们满脸红光满脸羞怯满脸神秘,叽叽喳喳而又神神秘秘低声低气地讲些女儿话。毕修玲正沉浸在做新媳妇的甜蜜和幸福中,嫂嫂在围腰上擦着油腻出来了。嫂嫂惊诧诧地说毕修玲,你咋不盘头啊,你现在是新媳妇了呢,你的银簪花呢?芽莫不是还做姑娘梦么?芽嫂嫂的话立即引起大家的关注,是啊,毕修玲咋还梳独辫子呢?芽她怕是还想着做姑娘的快活?芽怕是银簪花太好,舍不得拿出来给大家看看。银簪花,是山里姑娘一个温馨的梦呢,银簪花,是山里姑娘一生中的一个美好的念物呢。大家追着问,不依不饶的,毕修玲的嫂嫂阴阴地笑,笑中包含了许多内容。毕修玲又羞又愧又恼,支支吾吾、闪闪烁烁讲不清楚。几个平时要好的伙伴不解她的心事,追她、问她,还挠她的胳肢窝。毕修玲眼里涌出泪花,她委屈极了,尴尬极了,在心里恨起了那个在外面和娘家人抽叶子烟、喝罐罐茶的丈夫,恨起了嫂嫂和这些不知好歹的伙伴。她突然摔开大家的手,眼里的泪花变成雨水,逃一般地回到父母的房间,她反闩了门,在里面独自伤心流泪。
也就是在死鬼出走的那天早晨,毕修玲在清晨的被窝里伤心流泪。其实流泪也就流泪罢了。毕修玲是个知热知暖、知疼知爱的人,她决定起床,她决定先去扫院子和喂猪。那猪已经有两尺长了。圆溜溜地活泼泼地讨人喜欢。毕修玲下了狠心,哪怕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将猪喂大喂壮,她盘算着杀了猪以后留一半自己吃。一家人已经好长时间没沾油腥气了,丈夫家那头猪在办喜事时已经吃得骨头渣渣都没有了。剩下的那半,到乡场上卖了,给公公打一罐苞谷酒,买块包头,倔犟的公公从来不要求什么;给丈夫扯套衣服,他的衣服也就是结婚穿的那套好点,平时舍不得穿,压在箱底,要在走亲戚的时候才舍得拿来穿。当然,她想买个银簪花,最好最大的银簪花,插在头上,风风光光回娘家去,让嫂嫂和村里的姐妹咋舌赞叹。那时刻出现在脑海里的银簪花时刻撕扯她的心。
毕修玲去喂猪的时候丈夫出来了,丈夫背着一枝长长的火铳,这是枝枪管乌黑枪托发亮的火铳,是他爹给他的。他爹打了一辈子猎除了换到一些苞谷酒喝,什么也没挣到。他其实并不喜欢打猎,大的野兽是很不容易打到的,大的野兽会伤及人的性命,他偶尔去打猎,只敢打些小动物,也就是狐狸、獐子、野兔啥的。在这个雾气弥漫,到处湿漉漉的早晨,他决心去打一次猎。他是非常疼爱她的新婚媳妇的,看到她不吵不闹,只是悄悄流泪的样子,他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这么好的媳妇嫁给他,嫁给一个穷得啥都没有的山里汉子,他觉得对不起她。男子汉的自尊也使他羞愧,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满足不了,真是愧对媳妇。
毕修玲从猪圈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