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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开始惊惶,嗫嚅道,……是,可我……
这就对了,余县长做了个凌厉的手势,提高了声调,这说明叶四海没有讲假话!
大山低下头,像一个真正的贼被拿住了一样,流着汗,也流着泪,突然,我听见了他野兽般疯狂的尖叫声,我没偷东西!我是要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他们把我扳砖的家伙全没收了,我要拿回来,那是我吃饭的全部家当啊,大……
那个哥字他没有叫出来,哽在喉咙里了。
余县长说,怎么能随便撬公家的仓库啊,你知道这性质有多恶劣,要是换在前几年……他顿了一下,好像把什么太难听的话压下去了,只说,要是换在前几年,像你们这样的盲流能在这里待几年哪?叶支书对你们已经很宽容了。我知道你们也难,这里没你们的地,没你们的户口,总归不是长远之计,我看你们还是趁早回去吧,回你们自己的家。
大山急了,红头涨脑地喊,那我娘咋办?
你娘?余县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山是指大娘。明白过来他马上就把脸拉长了,说,我不知道你娘是谁,潘桃花老人是谷花洲村花名册上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村里会把她养起来,她可以吃五保,也可以上幸福院,有党有政府,她就会安度幸福的晚年。余县长说到这里蓦地瞅了大山一眼,大山蓦地缩了一下头。余县长瞅大山那眼神是轻蔑的,甚至是敌视的,好像大山死乞白赖地留在这里还有别的企图。
老人家,你别瞎想了,现在连亲生儿子都靠不住呢!余县长说着站起来,拍了一下屁股,他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有些灰尘。大娘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真的死过去了。大山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他女人伏在熟睡的狗儿身上呜呜咽咽地哭。大山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又冲那哭着的女人喊,哭,哭丧啊?还不赶紧收拾家伙去,明天一早上路!
大娘的身体吱扭一晃,无限惊奇地看着大山,上路?山儿啊,你要上哪儿?
快半夜了。我跟着余县长走出来时,整个谷花洲,只有这小土院里还亮着灯。灯下却没有任何声音。对于大山的去留我其实也不太关心,也从来没有找到那种亲兄弟的感觉。我关心的还是大娘挨打的事。我咄咄逼人地问余县长,我大娘就白挨人家一顿打了?
余县长压低声音说,没谁打他,是她用头去撞叶四海,老叶闪了一下,她一下子就撞在这小土院的墙上了。
我看了看他。在他心安理得的平静后面,一种很冷很冷的东西在我心头弥漫。
他充满深情地望着夜幕上现出的墙影,还探过一只手在墙垛上摸索了一阵,我听见他手心里有干土渣搓出来的窸率声。他歪着头发了一会儿呆,低声说,这小土院也该拆了啊。
他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吹尽手心里的黄土,那小土院里的灯忽然灭了。
十二
大娘是在秦大山一家走后不久失踪的。
就像余县长说的那样,她在大山走后就进了幸福院,开始安度她幸福的晚年。她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小土院被村里扒了,责任地和菜地也都被村里收回了。我不愿意在这方面推究得太深,越是推究我就越觉得这是叶四海精心设计的一个阴谋。叶四海压根儿就不想让一个外地人在这个村庄安家落户,把我大娘的房子、院子、土地继承下来。这是谷花洲的,大娘既然是一个孤老,这一切就应该回到谷花洲人的手里。我相信这是叶四海的想法,也是全村人的真实想法,叶四海只不过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智慧,忠实地履行了他为村里人当家做主的职责。
拆了小土院,老房子,村街就完全拉直了,一条又宽敞又平坦的村街,是谷花洲人世代的梦想,而且不必付出任何补偿。为了保护这个小土院。我大娘能做的也就只有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墙了,这也就是我们经常轻蔑地嘲笑的寻死觅活。没有人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对于我大娘这样的人,除了性命,她拿什么来保护自己最后一点儿卑微的财产和活下去的希望?她没有再来找过我和余县长,她对她的这两个名义上的儿子已经彻底死了心,断了念头。而余县长,却自以为聪明地一下子把秦大山看透了,他不就是惦记着大娘那点儿家产吗?这还骗得了他,一个从炼狱中过来的人,早炼成了一双火眼金睛了。
大娘的梦游症又犯了。幸福院里不知道她见不得月光,每当月光从百叶窗中透进来,大娘就悄没声息地走了出去。门和窗都关得好好的,不知她是怎么出去的,难道她真的变成影子了,变成幽灵了,能从一条很小的缝隙里钻出去?不过,总能在大河边的那块离河水最近的石头上找到她。石头还是老样子,石头的变化总是极其缓慢的,这么多年了它没被一年一度的大水冲走,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大娘坐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背影,一动不动地衬得周围静寂了,她还是那样,以凝望的姿势朝着一条大河流过来的方向。她见证了,河水流过一个苍老女人的缓慢。其实,她用一生的时间,也只是在这条大河上投下了一个暗淡的影子。后来,连这个影子也消失了。她失踪了。
谷花洲人不相信我大娘死了,他们猜测,她是被秦大山接走了,去大巴山了。八百里大巴山,苍山如海,没有人知道秦大山住在哪里。他在谷花洲时很少提到自己的身世,也很少有人关注他的身世。我大娘失踪之后,人们突然对他充满了好奇。没完没了地猜测着,仿佛这是跟猜谜语一样有趣的游戏。秦大山渺茫的存在决定了我大娘的去向,我大娘也像一个谜了。但我知道大娘是不会走的,她不会离开谷花洲,离开这片河床。
在大娘失踪那天,谷花洲岸边惊现桃花水母,叶四海捞起来两只,养在自家的水桶里,引得全村人都来围观。恰好那时村里来了个农科所的专家,这两只桃花水母活体让他震惊不已,马上要叶四海带他去河边看看。可到了河边,河水平静如常,两人沿着河流往上走了十多里,再也没有看见一只桃花水母。据那位专家说,桃花水母是一种低等而又极度卑微的动物,身体形状像伞,伞盖周围有许多粉红色半透明的触手,手上有丝状的刺,是进攻敌人和自卫的弱小武器,也用来捕食食物,靠这种最低的生命本能,保持着不可思议的活力。这东西只在每年桃花开放后的短暂季节里出现,喜欢待在那种静悄悄的水湾或深潭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撒在水里的桃花的花瓣。桃花水母原本是很多的,近几十年来由于生存环境日益遭到破坏,现在已是世界最高级别的濒危生物。那位专家也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他估计,叶四海发现桃花水母的那个水边深潭,可能与地下暗河相通,这些桃花水母可能是从那条暗河里浮上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恍如听见扑通一声水响。我知道大娘去哪儿了。那晚,在谷花洲,在空旷的河谷的上空,月亮一定非常大,非常圆。天地间的一切都亮了。那个浑身被月光环绕的女人,情不自禁朝河流伏下身去,她需要透过一些明亮清澈的东西,重薪端详自己的面容。她看见了河水中映现的自己,映现出了自己的一生。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自己。她笑了。在那一声水响过后,她才蓦地回头看了一眼。被划破的河水又无声地合拢了,复归平静。我心里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宁静得如梦里的天堂。
她目光的尽头一定很美。
责任编辑 田增翔
题 字 李纯博
南方之书
谢 君
Ⅰ
有时候我们猜想着
头顶上面的世界,在我们所属的南方
在很久以前,在孤独的时候
我们会对着天上的事物说话
当群星涌现天河,白色的光带微微向西倾斜
母亲说,只要对着天上的事物说话
我们就会很快平静下来,甚至更加纯粹
因为天上的星星都静静地对应着我们
母亲切着大棵芜草,在忙碌着
而我们跑向很远的地方,去看天上的流火
旷野中,萤火虫倏忽来去
晃动的白杨在黑暗中大声呼吸,天气愈来愈干燥
也许秋天就要来临,我们望着白茫茫的光带
猜想着秋天的开始,星星们
依然开着无尽的花,在天上,一颗又一颗
孤独的星、寂寞的星、温暖的星
寒冷的星、悲伤的星、它们开着无数的花
从春天到夏天,从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