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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妻子,容我报告您,应当在各方面……挑不出毛病……”斯特利任雷接着说。
“哎哟哟,费朵尔·普拉托尼奇!”
“对不起。恕我放肆,夫人。”
求婚人一面谈话,一面自斟自饮,长颈玻璃瓶里的糖酒已经露底了。他的鼻子上挂着一大滴汗水,整个额角上布满了汗珠。此外,他还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格布手帕来擦湿润的泪眼。
母亲厌烦地望着酒瓶,心里对自己说:“刚给他斟了满满一杯,他差不多一下子全灌下去了!”她趁斯特利任雷转过脸去的机会,连忙把酒瓶挪得离他远一些。求婚人察觉了她的花招,但是为了讨母亲的高兴,这次就没再去拿酒瓶。
“我想问问您,小姐,”他转身对姐姐说,“我看见大厅里有一架钢琴,容我问一声,您会弹吗?”
“嗯,会”
“她在跟菲尔德①学钢琴。这位菲尔德收费太贵,一个金币教一小时,不过……您爱欣赏音乐吗?”
①菲尔德是当时一位著名的作曲家兼钢琴家,原籍英国;长期侨居莫斯科。晚年,他只在自己家中授课,而且总是穿着长袍出来接待男女学生。——作者
“不敢当!我爱听听好玩儿!”
“娜齐卡!给我们弹几支变奏曲吧……《你别给我缝衣服,好妈妈》……记得吧!”
姐姐站起来,在场的人跟着她向大厅走去。弹了“主调”,接着是通常的乱哄哄的变奏曲。斯特利任雷随着琴声轻轻哼着。
“恭喜您:令媛弹得很快①!”他称赞说,“最主要的是自己的,俄罗斯的东西……。当然,男人弹起来更快,因为他们的手指头长!”
①斯特利任雷不懂音乐,认为弹得快就是好。
曲终时,姐姐弹出一串颤音。
“喏,喏,喏!正是这个!”求婚人惊呼着,走到演奏者身边,向她祝贺:“请允许我吻您的小手儿!”
姐姐用疑问的眼光望着母亲。
“役关系,给他吧!”母亲同意道。
“请允许我请求您再弹一支……我们民族的曲子……”
姐姐重新坐下,弹着题为《哥萨克纵马多瑙河南岸》的变奏曲。
斯特利任雷显得非常快活,虽然我们无法确定,是音乐还是客房里传来的摆餐具的响声,使他这么高兴。
时钟敲了十点。不是请吃晚饭,而是吃夜宵。
鱼子、鲑鱼、火腿是现买的;蘑菇、香茵是自己乡下出产的。
“请随便用点,费朵尔·普拉托尼奇!喝点酒!”母亲邀请道。
“恕我放肆,夫人。”
求婚人走近有白酒的食盒,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一连喝了三杯,边饮边说:
“第一杯——烧人,第二杯——痛快,第三杯——舒服。为了帮助消化,夫人。祝诸位健康,先生们!小姐!”他转向姐姐,“劳驾!请用您美丽的小手儿给我来一块面包夹鱼子!”
“没什么,如果这能使费朵尔·普拉托尼奇感到满意……”母亲允许了。
斯特利任雷一眨眼吞下鱼子面包,又要去拿酒。
“还不够吗?”母亲采取了先发制人的办法。
“对不起,恕我放肆,夫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象一个人拿着食物正要往嘴里送,半路上被人夺走了时的那种神色。
“多好的鱼子:好极啦!”他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鱼子的味道这样好,也许因为是小姐她亲手切面包的关系。夫人,这鱼子您在哪儿买的?”
“不知道,是底下人在铺子里买的。”
“什么价钱,夫人?”
“一个卢布一斤。太贵。”
“是贵了一点儿,夫人。我在造币厂附近只花八十戈比就买了一斤。非常好的鱼子。”
“来一点鲑鱼吗,费朵尔·普拉托尼奇?”
“恕我放肆,夫人。瓦西里·波尔菲雷奇,请问,您刚才说报上登了一条彗星的消息,是吗,先生?”
“是,登了。”
“这是快要征兵的预兆,先生。天上出彗星,地下准征兵,——一向如此。”
求婚人嚼着伏特加,实在熬不住,就……不过,母亲已不再阻拦他,他就又灌了两杯。
大家看出他微微有些醉意。他不停地用手帕擦眼睛,用手指揉眼皮,好叫眼睛看得清楚一些。已经没有话好谈了;母亲急于缩短这次“晚会”的时间,尤其是在时钟已经快指着十一点的时候。
“来人哪!”母亲叫唤仆人,“把伏特加收下去!”
这命令无异是逐客令。斯特利任雷咔嚓一声并拢马刺,行礼告退,随即由好客的主人陪着,向前室走去。
“以后请常来玩儿,如果你不嫌怠慢的话,”母亲殷勤地道别说。
“感谢您给我的荣幸,夫人。”
求婚人走了……疲乏的、沮丧的母亲沉重地倒在沙发上。
“不合适,”她断然说。
二舅却另有看法。
“我看,别忙把话说死,”他说。“让他来走动走动,以后再看。即使是酒瘾最大的醉鬼,有时也是顶老成的。”
“下馆子,没有马,头一次到我们家里来就灌了整整一大瓶糖酒,五杯伏特加!”母亲数落着。
“你看着办吧,不过,依我说,不管怎样,还是应当看看再说。他有很多钱——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二舅坚持自己的意见。
“兴许他会吃官司……你自己看呢?”母亲转身问姐姐。
“我有什么……您看怎样……”
“你说呀!又不是我要嫁人,是你……你看他怎么样?是好?是坏?”
姐姐沉思不语。她的内心活动分明相当复杂。她也知道斯特利任雷配不上她,但同时她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她好歹可以认真加以考虑的第一个“重要的”求婚人。不错,她在各种晚会上曾遇到过许多向她献殷勤的青年人,但那全是逢场作戏,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结果;因此,斯特利任雷倒成了真正的、名副其实的求婚人……他能给她提供独立自主的生活条件,安一个“家”,她可以在这个“家”里订下招待客人的日子,举行晚会……她早就期待着“爱上”一个这样的求婚人了……
当然,她不能“爱上”斯特利任雷……啐,单是他头上的假发就够受了!……但是在这第一次失败的相亲中却存在一点什么东西,使她的心不由得怦怦地跳,使她的血液沸腾。问题不在斯特利任雷是否合适,而是她已经到了该有个着落的时候……
“唉,我多么不幸呀!”她从胸膛里迸射出一声哀叹。
随着这哀叹声,她泪汪汪地从房里跑了出去。
十六 婚事续志——叶斯彼尔·克列谢维诺夫
——姐姐的短促的罗曼史——求婚者中的末流人物
季节将尽,姐姐在二舅家的晚会上认识了克列谢维诺夫,立刻爱上了他。而最重要的是她确信他也爱上了她。若不是母亲断然拒绝,这桩事很可能顺利发展下去。
他是个不清不白的人物,有许多传闻,各执一说。有人说,克列谢维诺夫来历不明,仿佛是从天上掉到莫斯科来似的;另一些人作证说,他们在唐波夫省就认得他,还说他输光了三份巨大的产业,现在专靠赌博为生。
各种说法归结到一点就是:他是个赌棍,败家精,母亲是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人做姐姐的丈夫的。夏季里,他经常到集市上去赌博,冬季里,他在莫斯科靠赌博混日子。他单独活动,秘密行事;他不上俱乐部(他不愿冒着被人摈弃的危险),在私人家里行赌。有时他手里集中了大量金钱,有时又不知道怎的忽然不名一文,他本人也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他打牌很不规矩,许多人甚至干脆叫他骗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出入莫斯科的上等人家,因为他是个爱摆阔气的人,穿着极为讲究,有漂亮的自备马车,挥金如土,在他纤细而白净的手指上总是戴着几只贵重的宝石戒指。怀疑派断定这些宝石全是假的,他却很乐意将戒指取下来,让任何人鉴定。看来,宝石倒是真的,只是调换得过于频繁罢了。不管怎么说吧,阔绰和慷慨使他博得了众人的好感,嘴巴恶毒的人也不由得住了嘴。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对那些恶言伤人的刻薄鬼起了抑制作用,那就是:他有能耐保卫自己,常常不客气地宣称,他能在二十步开外一枪击中纸牌上的爱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