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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准是不好意思让阿库里亚老太婆给你洗吧!其实,小宝贝,她都七十多啦!她是个擦背的行家!在红果庄的时候,她还给你爸爸擦过背呢!得啦,少爷,得啦!去洗吧!到什么庙里念什么经嘛!娜斯嘉:告诉阿库里亚,领他去洗澡!”
总之,他们给我洗了澡,当天晚上便让我换了短褂子。
“喝,太好啦!又宽松又舒服,洗完澡也不会感冒!”姑母见我穿了新衣服,赞赏道。“随便喝点茶吧,喝完茶,我们再吃奶油杨梅。有失才有得啊:你洗澡的时候,我们摘了些杨梅。现在杨梅还少,刚开始成熟,我们自己也是第一次吃到。”
茶的味道很醇,甜面包出奇地可口,鲜奶油味道更佳。我的嘴巴塞得鼓鼓的,姑母满意地望着我。接着吃杨梅;姑母把采来的杨梅分成两份:给我和萨申十一人一份,她自己只留下一颗。
“我只要解解馋就够了!下一回,我恐怕要吃得比你们多一些了,”她说。
吃完茶已经快八点。太阳落山了。我们想到花园里去走走,姑母不同意:外面就要下露水了,洗过澡出去常常伤风。
“我们最好还是坐一会儿,看看太阳,你看它落山,没有一丝云彩!”
落日的景象极为壮观,太阳已经有半边看不见了,西方天空倾泻着一大片金光。天空纯净、蔚蓝;只有几朵轻盈如羽毛的浮云向四方飘散,也被太阳染了一层金光。姑母坐在圈椅里,对着西下的夕阳,划着十字,用苍老的声调唱着《太阳静静地照着我们……》。
“如果不是萨申卡——我也许……”她说了一半停住了话头,接着又改口说道:“明天是个大晴天;宅子外边的草已经开始割了——晴天更好割些。没话说!乡下人劳筋劳骨,累得要命,成天挥舞镰刀;不过,以后他们就快乐了,因为他们辛苦一阵,多少总有点好处。今年草长得很好,春播作物也长得不错。干草、麦秸——全够用了。庄稼汉也可以歇口气了。你看我们一不播种,二不收割,可是我们却过得挺好,——但愿那些劳苦的人也有好日子过吧。”
十点开晚饭,临了,桌上又出现了……一盘杨梅!
“这是怎么回事!”姑母叫道,“这样下去,到我命名日那天就没一颗杨梅了!客人来了,拿什么招待。”
“太太,这是伊凡·米海内奇叫人送来的!”
“唉,亲爱的教亲①!他老是这样!他是我们的邻居,”姑母掉转脸对我说,“住在紧隔壁,他也管理果园。他在我们死去的彼得·斯毕利朵尼奇手下的区警察局做过事,——在那艰难的日子里,他靠着诚实的劳动也攒了几个钱。嗯,你姑爹在世的时候可好啦,太太平平,没有诉讼,没有申诉——根本没有这种事!亲爱的朋友,你姑爹拖着那条木腿,橐橐地在城里到处走走,对谁都说一些亲热话。他敲敲某一位教亲的窗户(他给全城的孩子施了洗礼),问:‘茶炊烧好了吗?’‘好了,先生。’他进屋里去,喝一杯茶,又橐橐地往前走了。你想想那时我们家里的光景该有多美吧:二十八号是我的命名日,二十九号是他的。我们家里大摆酒席,一连两天不断客。”
①小孩受洗礼时,有教父教母;教父教母王称“教亲”。
姑母动了感情,并且擦了擦眼泪。
“不过,现在我也不能抱怨,”她接着往下说道,“周围全是温和、善良的人,他们不怨天不尤人,模样儿快乐得仿佛人世间没有痛苦一般。我可不喜欢那些……心眼多的人!我用的仆人也是快快活活的;我喜欢他们带着心满意足的笑脸在我身边走路、谈话、唱歌。谁若是不满意我,我决不勉强留他。尽管他们是我的农奴,可是我总是记住一点:一个人有时候难免会管不住自己。成天在这些房间里转来转去,成天摆弄杯盘碗盏,谁也会腻味!我懂得这个,我的朋友,所以,当仆人高高兴兴地接受差遣的时候,我是很看重他们的。只有阿库里亚和罗吉翁——他是宅子里唯一的一个男仆,其余全是姑娘家——只会轻轻的叽叽咕咕。那两个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你想,阿库里亚都快八十啦。我小时候她带过我,她那时候就是这个样儿;她到现在还常常提起红果庄的人。唉,你祖母娜杰日达·加甫利洛夫娜在世的时候,红果庄可好极啦!”
轮到吃杨梅的时候,姑母发表了一篇妙论。
“你看,”她说道,“上帝安排得多么巧妙。不让园里的果子一下子全成熟,每种莓子、每种水果都各有时令。彼得罗夫节——杨梅熟了,卡赞节——树莓熟了,伊林节——樱桃熟了,第二个斯巴斯节——苹果、梨子、李子熟了。在空档之间——还有茶囗子、醋栗。整整两个月都有果子吃。看到这一点,我们对自己的事情也竭力照这样办。我家里有四头母牛,从来不让它们在同一个时间下牛仔。一头——在菲里波市卡节下牛仔,第二头——在四旬斋期间下,第三头——在彼得罗夫卡节下,第四头在斯波仁卡节下。这样,一年四季,我们吃的鲜奶、凝乳、黄油——就全是自己家里出产的。过节吃的小牛肉也是自己养的牛。后天你就会看见,为了迎接我的命名日,我们养了一条多么肥的小牛犊!今天早上我亲自去看了看:它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小东西怪可怜的,可是不得不宰掉它。不过,话又说回来:牲口嘛,又不是人!”
临了,她老人家从桌旁站起来,又说道:
“现在该睡觉了。再吃点,聊聊天,就上床去吧。小朋友,你路上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我吩咐他们别叫醒你。”
我们按照古礼告别。姑母先把手伸给我亲吻,接着吻我的嘴唇,然后又把手伸给我。临了,她划过十字,便放我去睡觉了。
他们给我预备的房间有一扇朝花园开的窗户。房间里的一切给人以舒适、洁净、新鲜的感觉。夏夜的温暖的芬香气息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
在丝毫不用担心小虫来侵扰的床上,铺着两床软和的拍得蓬蓬松松的绒毛褥子,罩着一条干净的床单。一个年轻的丫环进来给我脱衣裳。这天晚上我已经克服了故意装出来的矜持,很乐意地听凭娜斯嘉的摆布。
“您喜欢我们这儿吗,少爷?”
“非常喜欢。”
“好的还在后头呢!拉伊莎命名日那一天,您再看吧!大厅里摆酒席,可还是坐不下所有的老爷太太,许多客人得上客厅去。我们要从城里请两个厨师来做菜,我们家里的厨娘当下手。太太不坐席,跑来跑去招待客人。她老人家只是趁大家谈话的空档随使吃点什么。”
“我姑妈家里有许多丫头吗?”
“四个。费克鲁莎服侍孙小姐,做针线活,我们三个管开饭,收拾房间。还有个保姆侍候太太。她也睡在太太卧室里,用毡子打地铺睡。太太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好,您现在睡吧,基督保佑您!多睡会儿,别起得太早,想起来再起来吧。”
她安顿我上了床,给我盖好被子,关好窗户便走了。
我的头刚挨着枕头,我就觉得好象坐在一只小船里似的晃荡起来。绒毛褥子如此软和,我仿佛摊开四肢浮在空中一般。不一会工夫,我便整个儿沉溺到所谓儿童式酣睡的万分舒适的梦乡里去了。
我早上醒来时已经快十点钟了,这就是说,我几乎睡了半个昼夜。醒来时,我精神焕发,没有半点疲乏的感觉。原来,娜斯嘉已经不止一次在门外倾听房里的动静,所以我刚一醒来,她便立时进来帮我穿衣洗脸了。
“太太和孙小姐已经喝完早茶,到花园里散步去了,”娜斯嘉说。“她们回头还要喝咖啡。给您烧好了茶炊。您去吃茶、喝咖啡吧。”
但是我刚才醒来时便想起了我们的马和阿连皮,因此,在去饭厅之前,我先跑到马厩去了。阿连皮照例坐在马厩旁的系马桩上,抽着短烟斗。我觉得他一夜之间似乎长胖了一些。
“喂,阿连皮,马歇得怎么样?”我问。
“它们哪里肯歇啊!这儿的马棚挺宽,干草又香,燕麦干干净净……它们只要在这儿呆上三天,你就驾不住它们啦。”
“嗯,你呢……睡够了吗?你觉得好吗?”
“您是问这儿有谁觉得不好吗?这儿可以随意地吃,一天吃四、五顿。如果你还想吃——那就请吃吧!又挺自由。我还是照老时间起床的;料理好了马儿,我和这儿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