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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4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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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从以上三个依据,至少可以说元末明初已有此村。但什么原因使最初建村的那些先人远远而来,钻进了这高原深深的野性的皱褶里? 
  学者们有一种观点。认为与明初移民建村有关,当地民间就有“洪洞大槐树”之说。明初奖励垦荒,凡洪武二十七年后新垦田地,不论多寡,俱不起科。但有学者认为,洪武移民多往安徽。《明史》和《明实录》中均没有移民山西的记载。 
  有的学者认为后沟村建村应在元朝。蒙古进入中原,杀戮汉族十分凶烈,迫使汉族民众逃亡,隐居山林。山西正是“重灾区”。 
  我支持这种观点的依据是,后沟村是复姓村。张姓四十七户,范姓十五户,侯姓四户,贾姓、刘姓、韩姓等各三户。无论多少,全是聚姓而居,至今亦是如此。这很像宋代逃避到南方的客家人。在异乡异地,聚姓(族)而居是凝聚力量、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可是单凭这个依据又显得脆弱无力。 
  在山顶的一座宅院引起人们的兴趣。这宅 
院前有一座吊桥。吊桥是戒备设施。然而后沟村从来是和睦相处,自古就是“零案件”,吊桥用来防谁?此宅早巳荒芜,院内野草如狂;吊桥空废更久,桥板一如老马的牙齿,七零八落。去问村人,无人能说。于是一个古老又遥远的隐居村的想象出现在人们的脑袋里。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种恐惧心理伴随着这个村落悄悄的出现,待到了明代就应该改换一种情境。后沟村各处的庙宇早已是晨钟暮鼓,声闻山外。许多寺观庙宇皆荡然不存,为什么这个吊桥反而越过六七百年一直保存到今天? 
  然而,历史的空白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是它迷人的一部分。正像玛雅文明与三星堆那样。我们愈是向它寻求答案,愈会发现它魅力无穷。 
  尽管大家做这些事没有任何报酬,但谁也没有推卸自己分担的责任。一个月后,纷纷将各自完成的那部分内容寄给我。榆次文联普查小组、李玉祥和樊宇分别将关于文字、摄影和摄像的普查范本寄给我。按照要求,他们还各自设计一份普查表格,供普查使用。从专业的角度看,这些田野的杰作无须加工,已是高水准的范本了。在十月底初次考察后沟村之后,樊宇又跑去过两次,一次为了补充调查民俗,一次专事记录婚俗。我欣赏他的敬业精神近于一种奉献。他每次人村拍摄,不去打扰村民,就住在空荡荡的观音堂的大殿里。此时,天已入冬,他便在房子中央生个小炉子。更实用的保暖的办法是多带一些羽绒的防寒服和毛线袜。不要以为我们抢救民间文化一呼百应,有千军万马。真正在第一线拚命的只是这不多的一些傻子。 
  春节前我将《普查手册》的全部稿件交付出版社。大年三十之夜的子午交时,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樊宇。他没有在家里过年,居然又跑到山西榆次东赵乡后沟村去了。他正把摄像机架在冰雪包裹的滑溜溜的山头上,拍摄那里的年俗。他知道只有将年俗记录下来,才算完成这个古村落的“全记录”。我拿着话筒,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话筒里听着他在喊:“山里放炮响极了!”我还是不知说什么,忽然电话断了,心想肯定是山里通话的信号不佳。待我渐渐想好该说的话,一遍遍把电话打过去,听到的却总是接线员的“无法接通”事后我读到樊字写的一本《影像田野调查》才知道,那时陪他上山的村民滑倒在山坡上,险些落人漆黑的山谷。读到这里,我心中涌起一种骄傲又悲壮的感觉。我为我的伙伴们骄傲。因为在这个物欲如狂的时代,他们在为一种精神行动,也为一种思想活着。 
恩惠的绿色
张承志 
  据说,曾有一个欧洲人,不知他是在卡萨布兰卡抑或是在拉巴特下的飞机,反正一下子来到了非洲北部的摩洛哥。 
  看着满眼浓郁的绿色,打量着海边的青青山影和田野,咦,怎么没有沙漠呢?他怕飞错了地方。 
  他拉住一个摩洛哥人,着急地问:“骆驼在哪儿?” 
  摩洛哥人笑了。 
   
   1—RIf 
   
  我和他差不多。 
  在登上这片土地之前,我也把阿拉伯的北非,想象成一片大沙漠。只是在到达之后,当自己完全身处不见骆驼、满目青绿的景色之后,我才明白了:摩洛哥的标志并不是一头骆驼,而该是一个别的。是什么呢?反正要包括海、绿色,和一棵树。 
  当然,沙漠是有的,骆驼也不少,但那都是可怜的南方的事。而在北部,沿着地中海的黧阜山区(RIf),被阿拉伯地理学称之为马格里布(阿拉伯语:日没处,黄昏)的天地,是红松林和橄榄树点缀的、略显荒凉的绿色世界。 
  由于黑非洲一词的流行,不少人把地中海南缘的黧阜山区,称作白非洲。不过这种表述指的是人的体质面貌,而没有描写地貌——柏柏尔和阿拉伯人的故乡,由于它的橄榄林、大草原,延伸千里的荒野,或许该把它叫做绿非洲?它是非洲的一角,但并非一派黄沙;它是说阿拉伯语的摩洛哥人的祖国,但并不是黑人;它是最古老的穆斯林世界之一,但不是僵硬思想的产地。 
  自从得土安(Tetuan)搭上便宜的长途汽车,我就沉醉在惊喜之中。 
  在非洲看见绿色,人会觉得心情快畅。两眼望不尽让人舒心的绿色。习惯了西海固萧杀景色的我总是觉得奢侈。那些松树棵棵巨大。它们没有什么规划,到处随意生长。在西班牙常按株距行距栽种的橄榄,在这里棵棵独立,恣意蓬勃着枝干。在湿润的乡间公路上,两侧是红的土壤和绿的草地。时而低缓时而耸拔的山峦间,星点坐落着刷白的房子,高处有一座方形寺塔。半生以来我盼着抵达一个穆斯林国度,为着给自己心中的西海固和新疆一些参考。此刻大巴车摇晃着,六合八极都是真正的阿拉伯世界。 
  嘿,马格里布,我总算踏上了你的土地。 
  随意耸立的黧阜——后来我不断地从博物馆,从人的讲述中听到这个地名。我至今没彻底弄懂黧阜的含义,究竟Rif就是山区,还是大山的名字叫做Rif。 
  平常似乎人们都忘了它,温和的摩洛哥人一般不谈政治。即便话题涉及外省,也顶多说几句卡萨布兰卡或马拉喀什。可是,只要谈话里出现了反抗或者异议,黧阜这个词就出现了。你会不断地听见——法国殖民统治时期,黧阜的反抗非常激烈……西班牙军事占领时,黧阜的柏柏尔英雄…… 
  法国和西班牙这两个隔海的邻国,曾经交叉着对摩洛哥实行过殖民统治。只看过美国电影《卡萨布兰卡》的中国人,不知道摩洛哥也有民族英雄。 
  穆斯林的反抗,往往爆发于自尊。一位名叫阿卜杜克里木的知识分子,原来是梅里亚(Melilla,至今被西班牙占据)上流社会的一名法官。他起义的导火索,是一个西班牙人打了他一个耳光。侮辱是不能容忍的,山区的英雄出现了。他发动了反抗殖民主义的起义,于1920年建立了共和国。1926年被法国人抓住流放,后逃亡埃及避难。他在北部非洲享有极大荣誉;他逝世时,埃及总统纳赛尔为他举行了国葬。 
  就这样,只要提到一段历史,黧阜这个词就在人们嘴上频繁出现。我心想这大概很自然。从来都是这样:革命或反叛需要山区。 
  这种大山的绿色,并不是那种浓翠欲滴的绿。它掺杂着灰,又有些蓝,呈着多少的冷峻。山的形势也费人猜想,它有点不规则,时而耸起来半片峭壁,而低缓的漫坡就在山脚下一望无际。大草原和耕种了的庄稼地也不易区分,它们都不事修剪,随处高低,夹杂着自由主义的、散乱的白房子。 
  大山从刚刚下了海船的地方就开始了。从丹吉尔到休达,又从拉巴特到丹吉尔,我回想着数着,满意地算着自己一共穿行了几次。奔走在这片粗野的山林,人能同时感觉渺小的自己、和伟大的马格里布——非洲的西北角。这里不像那种使人迷糊的地方,在这片山里走着,地理的方位感简单鲜明。左右通向哪里,山外是海还是陆地,人能做到清楚的判断。难道不是吗?我闭眼也能看见地图——大陆的北端戴着一顶尖翘的草帽,而如虫如蚁的我,正爬着非洲的尖帽子。 
  古典的英雄,大半在山区寄身。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暴行使人深省的是:当霸权和法西斯装备了高科技杀人武器以后,一种绵亘于许多时代的、英雄和反抗的古典,正被逼迫着迎面改变。母亲般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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