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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仓库,当时人们叫队屋,队屋虽脏虽破,面积却大,上下加以打扫,将墙头地角的米尘油垢铲去填好,暂时住一家人应该没有问题,村子上几个干部也已经研究同意的。搬家这天恰巧碰着个大晴天,一人说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过来帮忙。冬梅斜倚床沿正一口一口喂望来吃饭,陈宝莲坐在床脚边,蓬头垢面,目光呆滞,丝毫没有察觉房间里进来了一伙人。倒是望来有了反应,直起嗓子鼓着眼睛大声叫妈。
“妈,有人看我们来啦!”
不知是房里味道不好,或怕陈宝莲望来不能接受,众人谁也没提搬家的事,只围在床头说了会安慰话便默默退出来。陈宝莲仍一动不动坐着,同样没有察觉众人走了。一伙人站在大门外直叹气,素珍告诉大家,陈宝莲只怕是痴了,傻了,不行了。自前些日子望来捡东西摔在地上,她看见大笑一通后,一个人便变成这副模样,天天坐在望来的床面前发呆,不说话,不看人,不端给她吃她便不知道吃,不端给她喝她也不知道喝,到了夜里你不催她,不帮她脱衣上床;她自己就不知上床,她会整夜这么坐下去。望来得病几年,端茶送水,煎汤熬药,以至后来的大便小便,床上床下一应事务都让陈宝莲包下的,有时素珍光明冬梅他们想代替一下她都不愿。现在别说服侍病人,她自己也全靠这帮人服侍,招呼得不及时,可能还会出纰漏。有次上厕所,不知是衣裳没解开,或其他原因,陈宝莲竟把一泡热尿淋淋漓漓全拉在裆里。素珍不止一次向光明流泪,说照眼前情形,只怕老的要走在小的前面了。
村人们不用吩咐,先从光明这头搬起。别看房间塞得满满的,那都是些零碎,大家抬的抬扛的扛拎的拎,几个来回已里里外外搬了个空。有人找来一把老虎钳,将墙头几只铁钉也拔下,塞在抽屉里送到机房。陈宝莲养了一头猪,素珍养了三头,分两个圈关着。人们将圈门打开,四头猪好像认得路,也不用吆喝指点,跑出门直奔机房而去。那种急吼吼兴冲冲架势倒把人们弄得笑起来,说几头猪怎么就等着要搬家似的。该搬的搬完,最后剩下望来一个房间。望来这边比较简单,原先有几样准备结婚的家具,组合柜、人造革沙发之类,上次发病时都已经卖出,望来现在睡的是一张老式绷子床,床对面一只矮柜,同样是老式的,油漆已经剥落干净。两个人上前扶望来起身,让他坐到一把竹躺椅里,毛鸭和另外一人来拉陈宝莲。
“宝莲娘,我们走,我们扶你到新房去呀。”有一个妇女大声同陈宝莲招呼。
陈宝莲同样不做声,只是略显惊异地看一眼说话的妇女,然后默默随搀扶的人向门外走。过门槛时她挣扎起来,众人一看,是她脚上的一只鞋挂脱了。有人蹲下身给她穿鞋,陈宝莲不愿,接过鞋硬要自己来穿。
“我们这是去哪?”陈宝莲穿好鞋,将两只臂膀重新交给人扶着。“我们是说去机房吗?”
“先在机房住几天,等望来把病治好,以后赚了钱,我们再做一幢新房子。”毛鸭说。
毛鸭感觉臂膀上的重量陡然增大,他停下脚步准备换过一个姿势来扶,没想臂膀上的重量越来越大。毛鸭给拽得歪歪倒倒,摇摇晃晃。“望来娘!”毛鸭叫。他知道陈宝莲在用力推开他们。陈宝莲继续在推。陈宝莲渐渐把身子从两个搀扶的人手上滑脱,一屁股坐到了地面。
“我不,我不去机房啊。”在鼻涕眼泪进出的同时,陈宝莲一双手掌在地面拍得叭叭响,“房子我不卖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
尽管陈宝莲呜呜哇哇,同时又哽哽咽咽,她的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清楚:她不愿去机房,房子她不卖。人们一时都有些疑惑,有些难以置信。素珍说她母亲痴了,傻了,糊涂了,这可不真是在发糊涂,在发痴发傻胡搅蛮缠么?明明讲好了的房子,定金都付了,家都搬好了的房子,到时又不卖?这卖房的意思,最早不就是她自己的意思吗?许多日子来她念念在心的,不就是这幢房吗?房子不卖,那么望来的病怎办,莫非不治了,不去江州了?好在都是同村的人,对陈宝莲性格大家知根知底。陈宝莲哭了一辈子,闹了一辈子,有事没事她都会闹上一场,现在碰上这样的事,把自己房子卖了去住机房住队屋,她当然受不了。不只陈宝莲,搁着任何一个人可能都受不了。房里房外的人越聚越多,不少人开始上前解劝。人们说宝莲娘事情是这样,我们在机房里不过暂且住一住,等以后有了钱,我们重新做一幢新的,做水泥平顶的。
“我不做,我不卖呀!”陈宝莲说。
“等以后有了钱,我们再从马国富手上把房子重新买回,行不行呢?”又有人哄她。 “我不,我不卖。” 陈宝莲准确无误表示着她的意思,她不卖。房子她不卖。陈宝莲连哭声也停住了,只反反复复强调她不卖。看样子打马虎眼是打不过去的,必须把话最后说穿,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有人严肃地蹲下身子,用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宝莲娘,眼下我们把房子卖了,不是坏事,是好事,卖了房子我们才有钱给望来治病么。
“治好了病,我们有了人,房子不就可以重新做起来了?”
没想一听这话,陈宝莲再一次涕泪交进。
“这病不治了啊,这病治不好,治不好,治不好……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啊!”
陈宝莲没痴,没傻,没糊涂,也不是在胡搅蛮缠。她终于弄清了一个事实:望来的病是治不好的,望来的病再这么治下去,只能落得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看来这些天陈宝莲坐在望来床边发痴发傻,并非真痴真傻。她只是在弄清那个事实,然后慢慢承认那个事实,接受那个事实。现在轮到众人发痴发傻了。大家都朝马国富看。马国富猛地朝地面吐了口唾沫,几步冲到光明面前。
“给我!”
光明哆嗦一下,“给,给什么?”
“还有什么,”马国富说,“我买房子付给你的定金!”
前后不过小半昼工夫,搬到机房的家具零碎又给重新搬回来,望来和陈宝莲也扶到了房里,整个过程就像小孩玩游戏一样。许多人这么搬着,忽然就忍不住想笑,不过最终也没一个人笑出声。长山大爷出面征得陈宝莲同意,向光明素珍转达了这样的想法,厨房里的两座灶台拆掉一座,两家重新合到一处吃饭。光明素珍当然没什么不同意的,其实自望来头次发病,两家人差不多早已合作了一家。光明表示望来的病并不是就此不治了,望来的病要继续治。既然外面的医院治不好,他们就在家里吃中药,他一定要请最好的医生,让望来吃最好的药。长山大爷点头同意。这个时候光明对陈宝莲满心里都怀着感激,对望来满心里怀着愧疚和不安。光明说话算数,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他就骑车赶往一两百里路外的邻县,找一位据说能专治各种疑难病症的老中医。
9
陈宝莲病了。虽然,这个决定是她自己做出的,但是,这还是个难以承受的打击。望来在她眼前晃着,像长在她眼上一样。慢慢地,望来的病就晃到了陈宝莲的身上。先是怕风,怕冷,冷得直打哆嗦,身上压两床厚棉被仍无济于事。到下半夜又开始发热,发烧,呼吸急促,两眼两腮通红一片。晚上做噩梦,叫望来,叫祖宗,叫饶命,声音疹人,每次醒来,都愣怔半天,魂不着体似的。光明到外村请来一个土郎中,打过针吃了药,天亮时烧退了,第二天中饭前后又接着烧,接着吃药打针。这么一连折腾多日,后来病好’了,人也能爬起床四处走动,不过眼中的那种红色似乎一直不能很好地消去。尤其在看人的时候,尤其在看身边那些活蹦乱跳年轻人的时候,陈宝莲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发直,发僵,发呆,长时间一转不转,泛出一种红红的或绿绿的颜色。有次她这么看一个正在场地上玩耍的六七岁小男孩,竟把人家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大扁屋的人开始在私下里传递着一个惊人消息:陈宝莲要把新文带到身边了。
所谓把新文带到身边,意思当然人人能懂,那是要让新文过继,让新文改姓。让新文跟素珍姓跟望来姓,做江家的后人。陈宝莲要将新文抢了去。可光明只有这一个儿子,光明只有一个新文。你抢走了等于是绝了他的后刨了他的根断了他的血脉,你想光明如何能接受得了。何况眼下是什么时候,眼下望来一病不起,连陈宝莲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