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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蒂奇。你答应给那锅炉工一些钱。你什么时候答应的?”
“锅炉工?谁管呢?他什么也不是。你把这些事都交给我,我会——”
“告诉我,什么时候?”
“这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刚才。就是我下来给你和那帮工人发工资之前。”
“多少钱?”
“拜托,老兄!这算什么?你担心那锅炉工想分走我们的一部分利润?”
“别再废话。”
“天啊!他说要两百,但肯定拿不到这些。我们什么都还没谈妥。嘿——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见,好吗?”
“好的,”汤姆空洞地回答。
汽车又嘟了一声,然后消失在夜色中。在汤姆身后,小屋里空空荡荡,而里面本该有一个很好的妻子和一个健康的睡着了的孩子。汤姆没有理由走进去。他没有理由去做任何事。
“嗯?”
“嗯?”艾伦附和道,“你要检查我吗?”
“对。”
“我该脱掉夹克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
“你不需要听听我的心什么的吗?”
“需要,但不是用听诊器来听。”艾伦看上去很是困惑,韦斯特菲尔德加快步伐结束神秘,“这是你第一次看心理医生,我猜?”
“我在战争期间见过一些神经科专家,但不像这样。”
“你既有一点紧张又在想你是不是上当了?”
“对,”艾伦笑了笑,开始放松。
“对,嗯,有时我自己也会这么想……我会检查你,或者这么说,我会请你检查你自己,你的心。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谈话。你会想,谈话能带来什么改变呢,这我无法明确地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对我的一些病人来说,我们的小小谈话带来了彻底的改变。我希望你也能如此。”
艾伦点点头,“虽然如此,”他说,“我并不确定自己真的有问题。在我醒着的时候,我的状态极佳。我努力工作,我有个很棒的家庭,我的生活很快乐。”
韦斯特菲尔德在哈利街的医务所装修得就像一位上流人士的客厅。他让艾伦选择躺在躺椅上或是坐在扶手椅上。艾伦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椅子上。从百叶窗外传来哈利街道上的车流声。
“还有呢?”韦斯特菲尔德说,“你非常快乐,有个很棒的家庭,可你却来看心理医生。”
“还有……”艾伦叹气,“那些只是梦,但是——”
韦斯特菲尔德猛摇着头打断他,“不,不,不,别说‘只是’,别说‘只是’。我们相信——确切地说,弗洛伊德博士和他的追随者们相信——梦境可以反应出我们潜意识中的自我。自我比我们更强大,更自然,没有那么开化,但是更加激情。我是一个研究梦境的医生。请告诉我你的梦,但不要把它们描述成‘只是’梦。”
艾伦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他讲到这些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霍乱,然后是疟疾。充满幻觉的夜晚。每日的谵妄。梦境就从那时开始,然后一直到现在,开始是偶然几次,现在是每夜都有。整个晚上,每个晚上。在他述说的时候,这种经历的强烈程度多多少少通过他的话语自我流露出来。他身体前倾,手指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在白天的时候,请告诉我,你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耳鸣,战栗,害怕亮光或是突然的声响?”
“没有。”
“有没有你无法解释的紧张或是焦虑?”
“没有。”
“突然的兴奋?无端的愤怒?这一类的经历?”
艾伦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然后说,“一点都没有。”
“没有?你听上去并不确定。”
“嗯……不是我能明确解释的。有时候我会有一种迟钝的感觉,原因我也不明白。这儿有一种疼痛的感觉。”艾伦指了指心脏部位。
“迟钝——或者说是悲伤?”
艾伦正准备说不是,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与他试着描述的感觉相类似的情绪,只是更强烈一些。它确实像是悲伤。“对,可能是。我以前真的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第五部分 这一年是1929年第61节 能帮助他们是件很快乐的事
“确实……请继续,你正在跟我讲述你的梦境。”
艾伦又说了一些他的梦。它们以前仅仅是关于战争,现在却变成了汤姆。整个晚上,每个晚上。韦斯特菲尔德询问着艾伦跟汤姆的关系,在艾伦解释的时候他的浓眉越挑越高。
“在这些梦里,汤姆死了吗?”
“我想是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我问他死了没有。你有没有看到他死。”
“我看到一阵枪弹。我看到他倒下去。”
‘你看到他死了吗?”
艾伦沉思着。这是个奇怪的问题,但可能梦境医生的职业义务就是表现得很奇怪。随着他的沉思,答案慢慢浮进脑海,水晶般透明,就像是下降的照明弹突然放出的光亮。
“没有。很奇怪,他一个晚上差不多要死上百回,但我从来没亲眼看到他死……没有,不是的,他从来没死。在我的梦里,他总是垂死,而不是死掉。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没有道理。”艾伦坐回去。
韦斯特菲尔德猛点着头。他的头发是栗子色的,脸型很像松鼠的脸,一对浓眉在他的鼻子上方连成一线。他不停地点着脑袋时就像是哈利街玩具店出售的那种点头玩具。“很好,很好。”
“你能明白吗,医生?”
“哦,是的。记住,你的潜意识是一种自然而幼稚的动物。一个被枪弹扫射的人一定会死,这种逻辑对它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你的潜意识是在试着告诉你它不接受汤姆的死。现在不接受。可能自从汤姆失踪那天晚上以来没有一刻接受过。所以你才会做梦。”
“所以我们必须让这个动物成长起来,接受现实。”
“哦,不。”
“不?”
“远非这样。潜意识不会成长,但它会跟你对话,只要你容许。在梦里跟你对话,它总是这样的。”
艾伦摸了一下头发,然后用手抚摸着嘴巴的上面,就像从前他留着胡子时那样。他有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了。这是个过去的动作,战争时期的动作。韦斯特菲尔德让他大吃一惊,但他很高兴。他不太说得出为什么,但一种孩子气的兴奋开始涌上心头。
他坐直身。
“医生?”他说,“我是……我是说,你……听着,我一直认为饱受弹震症之苦的人是最糟糕的情况。我手下的一些最优秀的士兵也都等了这种病,我自己也曾经有过非常严重的神经疲惫。但是如果你认为——”
“不是弹震症,不是。”
“你确定?”
“听着,蒙塔古,我一见到一个像你这种岁数的人走进这间咨询室,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弹震症。我几乎都已经认定了。在大战期间,我们的士兵被送进一种无法忍受的状态。从平实的、医学的角度来说:无法忍受。所以我才会问你有没有耳鸣、战栗、害怕大声。”
“嗯,这些我都没有,谢天谢地。”
“对,你是应该。”
“应该……”
“应该谢天谢地。如果一个人的意识已经被战争摧毁,那我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有些时候我认为死去的那些人更加幸运。”
汤姆以前就经历过紧张的感觉。当他第一次踏上通往前线的泥泞的遮泥板时。当他第一次冒着敌军的炮火爬进无人地带时。当他和死去已久的朋友米奇·诺加德策划逃跑时。当他踏足埃利斯岛想要入境美国时。
但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感觉。他紧张到了极点。嘴里发干。两手冒汗。他刚把手在法兰绒裤子上擦干,它们马上又会变得汗渍渍。这是个周日的下午,按照得克萨斯南部的标准来说是个凉爽的下午,汤姆穿了件黑西装,还体面地戴着黑帽子,打着黑领带。
他往上走到农舍的门前。这是上个世纪繁荣时期留下来的较大的两层楼建筑,但白漆已经开始剥落,露出来的木板都已经风化易碎。
汤姆敲敲门。
一个女仆应了门,把他带进一间满是天鹅绒和蕾丝的客厅,让他坐在一张女性化的小沙发的边缘上煎熬着。他把帽子在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