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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躺回床上,暂时满意了。“垂死病房”里那些人的脚上经常会系着红色标签,注明他们的状况。他的脚上好像没有那玩意儿。
他坠入梦乡。
黎明时分,他又醒了过来。一位来自皇家陆军军医队的少校医生正在巡视病房。
“我受伤了?”艾伦问道。他的嘴笨拙地动着——连他的下巴都疼得要命——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外国人说的英语。医生把手放到他的脉搏上,他拇指的按压带来一阵疼痛,艾伦仿佛都能感觉到血液在胳膊里上下流动。
“受伤?对,所以你才会躺在这儿。”医生的拇指在艾伦的手腕上又搭了一会儿。“你被炮弹击中了。全身都是切伤和擦伤,有几个地方需要缝合。不过这些都是外伤。我们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内伤。爆炸有可能不伤及皮肤就让一个人送命。你至少得在这儿躺上二十四个小时。如果到那时还没发现什么问题,我们就会把你送到一家综合医院去。可我不希望看到你再次出现在前线。明白了吗?”
艾伦点点头。他感到一阵解脱,甚至有一种想要傻笑的冲动。他把头埋进枕头捂住所有声音,医生和护士静静地离去,忙得没空去探查他。
皇家苏格兰新军营队的两个人把艾伦送到了医院。艾伦想感谢他们,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他倒在床上睡了6个钟头。醒了之后,他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然后试着再次睡着。
他睡不着。
他的情绪处于闭塞状态,就像一场洪水用枯木、漂石和塌方把自己的路堵住一样。他全身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感。他想着亲爱的战友,想着弗莱彻少校,想着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他还不停地梦到汤姆。他问护士们知不知道克瑞里中尉是生是死。她们都不知道。
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他自身的健康状况而言,他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死,也不会变成残废。医生建议他充分休息,并断定他会完全康复。
艾伦不像他们这么确定。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有这种感觉——或者说像现在这样没有感觉。他吃饭(不太多)喝水(大量地)。二十四个小时中他有十六个小时都在睡觉、昏厥或是打盹。他思路清晰,或者这么说吧,至少他可以正确地回答医生提出的问题:姓名,军衔,出生地,所在单位。可他的感觉不见了,无论是生理感觉还是心理感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浸泡在麻醉剂中,麻醉剂的效力已经侵入心扉。
然后,有天早上,他突然醒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他的意识里漂浮的各种意象固定为两个人:汤姆和莉塞特。他得知道汤姆是生是死。他得去见莉塞特。
他爬下床,穿上衣服,走出病房,跌倒了四次,像一个醉汉一样扶着医院的墙壁。他刚好碰到一个从前跟他打过交道的负责运输的上尉,并求他答应把自己载到圣苔丝去。
村子里的一切都变了,到处都是轻伤员。前几天驻扎在那儿的林肯郡人和伦敦爱尔兰人要么是去参加战斗了,要么就是牺牲了,总之全都消失不见了。现在听到的全是陌生嗓音:来自公牛和雄鹿轻步兵团的红脸蛋小伙子,还有一个连队的衣着整齐的加拿大人。一群母牛闯进了一个苹果园,一些加拿大人拿着又青又硬的苹果砸在它们的肚子上,试图把它们惊走。
艾伦在村子里的广场上坐下。他的身体就像被整个拆散又重新组装起来一样。一个穿着少校军服的人走近他:一个面容憔悴而疲惫的英俊军官,认出了艾伦之后他神情一亮。
“艾伦,伙计!谢天谢地!你到底……”
“对不起,长官,”艾伦咕哝着,“我认识……?”
“艾伦,是我,盖伊。你哥哥。”
“盖伊!天啊!你看上去……”
“你没事吧,老兄?”
“没事,好得很,就是有点头晕。你怎么样?”
“艾伦,你进医院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受伤了?”
“差不多吧。”艾伦举起手然后又挥下,“砰!”
盖伊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弟弟;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除了一些色彩鲜明的瘀伤之外,他看上去没什么大事。
“谢天谢地,你没出事!我都急死了。参谋部什么消息都问不出来,我只知道你们的人在炮火中首当其冲。我听说你受伤了,可军医队的人也不知道你在哪儿,更别提你的情况如何了。”
两兄弟拥抱在一起。事后回想起这件事,艾伦对盖伊所带来的暖意感到由衷的诧异。
“那汤姆呢?汤姆怎么样?汤姆在哪儿?别告诉我——”
“艾伦,老兄,汤姆什么事都没有。他闯到了德军前线——不像他手下的大部分人——虽然德国鬼子进行了猛烈的还击,可他仍然好好呆在他的小战壕里。三天前他被解救出来,没受一丁点儿伤。他发了疯一样地到处追问你的情况。”
“谢谢老天。谢谢该死的上帝。谢谢……谢谢……谢谢……你说他受伤了?有多严重?有多……”
“没有,没受一丁点儿伤,我说过。”
艾伦皱起眉头,像是要跟他争辩。他沉重的喘气牵痛了肺部。
“你不觉得你还应该卧床休息吗?”盖伊说,“那些见鬼的医生怎么会让你出来?”
“整个排的人都死了?可怜的排!”艾伦变得很沮丧,他开始回想汤姆手下那些士兵的名字。
“我送你回去吧。”
“没有受伤?一点没有?”
“典型的下人的儿子,是吧?没有,一点都没有,连皮都没破。现在已经回来了。”
艾伦感到一阵松懈,格格地笑了起来,可他的情绪还是很混乱。虽然他在大笑,可他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听起来他又成了英雄。你见到他肯定很高兴。非常高兴。非——常高兴。
“嗯,”盖伊不起劲地表示赞同。汤姆在过去四天的激烈战斗中表现卓越,可就在他返回后方那天,他跟准将的一个助手大吵一架,这件事把他的战功抹去不少。汤姆对他所经历的这场大屠杀感到怒不可遏,痛骂统帅部犯了屠杀罪。他或多或少把黑格称为凶手。盖伊插手了此事,才使汤姆避免了条令方面的大麻烦。“他是个大笨蛋,那家伙。听着,老兄,你看上去很糟糕。你不觉得你最好——”
可艾伦的情绪突然变得斗志昂扬。“你才是笨蛋,该死的大笨蛋。更糟糕的是,糟糕上万倍的是,你是个笨蛋参谋。”
盖伊的声音绷紧了。他可以看出艾伦已经有点神智不清,可艾伦正在涉及危险的话题。“艾伦,够了——”
“该死的参谋。就像汤姆说的那样。该死,只会逃避,胆小怯懦,躲在后方,该死的参谋——”
“住嘴!”盖伊抓住弟弟的胳膊,想把他拖回村里去。“我送你回去。你需要——”
“不,我不回去。”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昏花。他知道只要汤姆还活着,整个世界都会没事。沉浸在这一认知的快乐中,他突然想起了莉塞特,而且迫切地想要见到她。他用双手把盖伊推开。
“别碰我。我要去见一个人……我得走了。”
盖伊突然领悟地看着弟弟,“你有了个姑娘,是不是?你?”
“我有一位小姑娘,她的名字叫做苏。”艾伦唱道,“其实不是叫苏,她叫莉塞特。”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朝莉塞特家的家舍挥了挥手。“莉塞特,莉塞特。”
“那家农舍?带红色山墙的那个?”盖伊的声音一半充满迫切,一半充满不可置信。
“那边的农舍。”
盖伊的脸上慢慢散开一丝愉悦的微笑。他突然松手,艾伦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
“那就去吧,去吧。”
“我走了。”
“去找你宝贵的莉塞特吧。你会发现她有多么宝贵。她和你亲爱的兄弟。”
盖伊陪着艾伦向农舍走出两百码。还没走到一半的时候,艾伦就失去了去那儿的欲望。他想见汤姆,他想睡觉。“莉塞特上午会在那儿等着我的。”他唱道。
可盖伊已经下定了决心。艾伦开始跌跌绊绊,盖伊把他托起来,迫切地要把艾伦送到农舍门口。他总算把艾伦靠到门柱上,然后就离开了,走前说道,“去吧,进去。你的到来肯定是一个惊喜。回头我再找你,老兄。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