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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弄脏我的手。”
“你自己不愿意碰,那就不要怪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又不爱我,又不放我。”
“你到妇联去问问,到联合国去问问,哪有不爱你会舍不得跟你离婚的?”
张闹像说绕口令,绕得我的头都痛了。我来到古巴服装厂的门卫值班室,找赵万年分析张闹不愿意离婚的真正原因。赵万年抽了我两包香烟之后,说:“这比哥德巴赫猜想还难,你还是去找陈景润吧。”看来我得行动了,不能太清高了,该委曲一下自己了。七月十五日晚,我先在外面喝了一顿小酒,然后带着满身的烟味和酒气来到张闹的宿舍,脱掉臭鞋子,跷起二郎腿,拍着沙发的扶手说:“从今晚起,我就睡在家里了。”
张闹脱光衣服,钻进被窝:“来吧,只要你进来一次,保证你不会再跟我提离婚。”发现我把脸扭开了,她故意伸出一条腿,大红的被子上顿时多了一道白光。看看这道白色没生效,她便不停地掀被子,嫩白的曲线一会露出来,一会又遮住,好像面皮里包着肉馅。我这个合法的丈夫,眼巴巴地看着,几乎就要钻进去了,但是,我一咬牙,熄了电灯,蹦跳的心才像病老虎那样慢慢地蹲下。我为什么还要清高呢?因为我不想戴绿帽子,不想跟一个放荡的女人过一生,那会多累,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而且赵山河也说了,我们曾家祖宗十八代从来没娶过作风不正派的女人,她还告诉我只要两年内夫妻之间没性关系,法院就可以判离婚,不管另一方点不点头。我都熬了一年多时间,再差四个月就是结婚两周年纪念日了,干吗还去干那种后悔的事?
但是,我并不放弃对张闹的折磨。那天晚上,我睡在地板上,抽了一包香烟,弹了不少烟灰,还故意往地板上吐痰,这么强大的火力,即使张闹再爱我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想不到张闹是个好脾气,早上一起床,就给我煮了一碗面条,然后拿起拖把拖地板,她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屋子里又恢复了原来模样。我把脏衣服扔到地板上,她洗干净了,整齐地叠放在柜子里。我把啤酒瓶横七竖八地摆着,她三下两下就装进纸箱。我说:“我再也不想睡地铺了。”她把钥匙交给我:“你睡床上吧,我要出半个月的差。”
我故意不洗澡,穿着工装睡在她的床上。由于床铺太香,我到半夜都合不拢眼睛,翻开枕头,发现下面压着一条碎花裙子,就把它捂到下身开始搓了起来。我连她的裙子都弄脏了,不相信她不烦我。
一天,我爸那个厂的庞厂长托人通知我去见他,这么重要的人物要我去见他,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要给我安排工作。等了这么久,命运终于敲门了。在进厂长办公室之前,我检查一遍裤子的拉链,反复提醒自己别跟他说在服装厂做临时工,然后硬着双腿挪进去。
庞厂长吊着个双下巴,头顶秃得像守门员脚下的草地。在他的身后是一个分格的架子,上面摆着无线电三厂各个时期的产品,从木壳的台式收音机到现在的便携式。我说:“厂长,我全告诉你吧,那个文件是拿来哄我爸高兴的,我这个采购员是冒牌货,其实到现在我都还是个待业青年……今后,我,我再也不敢拿假文件来哄人了。”庞厂长眯起眼睛,像选美那样久久地看着,连我衣服上的钮扣,脚底下的球鞋都不放过,看得我的肌肉越来越紧。忽然,他递过一支烟:“抽吗?”我的喉咙仿佛伸出了一只爪子,恨不得把那支名牌香烟抢过来,但是我虚伪地摇摇头。他自个叼上,点燃,吐了一团白的:“叫你来不是给你安排工作,而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很重要的消息,我怕你爸的身体被吓垮,先告诉你。”
我的肌肉绷得更紧:“难道我爸和赵山河的事你们知道了?”庞厂长的眼睛一亮:“你爸和赵山河怎么了?”我拍了一下嘴巴:“没、没什么……”庞厂长慢慢地吐着烟圈,就是不把那个消息吐出来,好像欠债的人舍不得还钱,好像把消息拖下去他能分点利息。办公室静悄悄的,我听到挂钟的嘀哒声越来越响。
“曾广贤,你别在我面前装穷好不好?这么破的球鞋你也好意思穿,明天你就给我去买一双真皮的蹬上。”
“除非我捡到钞票。”
“你真捡到钞票了,没想到你这个臭资本家的小子还能翻身。”
我抬头正视他。他那张硬得像水泥板的脸出现了裂缝,裂缝挤成一团就等于笑容。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铁马区政府办公室给我来电,叫你爸赶快去办手续。”
“是办学习班吗?我爸又犯了什么错误?”
“这次不是犯错误,但我不敢保证将来他不犯错误。”
“那要我爸去办什么手续?”
他故意咳了几声,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时间,咳得都咳不出来了,才说:“政府落实政策,要把文革期间没收的东西还给你们,具体地说就是把铁马东路的那间仓库还给你们。十多年前,我去那栋仓库参加过批斗大会,位置不错,按目前的价格,光地盘就值两百多万元,还不算那些上百年的楠木檩条。只要把那间仓库要回来,你们全家就可以再过上资本家的生活,钞票多得可以拿来生火煮饭。”
“你在开玩笑吧?”
“我有时间跟你开玩笑,还不如去推销厂里的收音机。”
我绷紧的肌肉一点点放松,就像猪肉解冻,就像树木发芽,高兴得头顶都撞到了吊灯,吊灯稀里哗啦地摇晃,一盏小灯哐地掉下来。
“你看把你乐成什么样了?像你这种坐过牢的都这么不冷静,要是你爸还不当场高兴死呀,幸好我让这个消息拐了一个弯。”
那一刻,就是再毒的话我听起来也像喝糖水,甚至还不忘记对他说声“谢谢”。出了办公室,我整个身体像气球那样浮起来,仿佛不是走在水泥地板上,而是走在水蒸汽上,这种宇航员的感觉一直保持到厂门口,才被迎面的冷风狠狠地拍了几下,脚步从空中回到地面。公交车停在站台哪里等我,我没有上去。出租车停在我面前,我也没上去。这时,我特别想用脚量一量马路,特别想一边走一边思考。我朝赵山河的方向走去,好几个熟人跟我打招呼,我“哎哎”地答应,却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字,等他们走远了,我才猛醒过来,其中一个打招呼的是我爸的同事刘沧海,另一个打招呼的就是赵山河。我竟然看着赵山河还去找赵山河,真是兴奋得发癫了,于是,赶紧转身去追她。
小姐,你再叫一瓶饮料吧,没关系,只要你想喝就叫他们上。我都有两百万元的仓库了,哪还在乎这几瓶饮料。香烟呢?再添两包。我这个故事你听得进去吗?听得进去就好。我从来没碰上过像你这么优秀的听众,好多人包括那些多年的朋友听我讲到一半,不是接手机就是找借口溜走,真不够意思。他们宁可去赌博,宁可去找情妇,也不愿意听我说话,想不到沙士比亚桑拿中心还有你这么敬业的,真是藏龙卧虎呀。
赵山河跟着我来到仓库的阁楼,趴在那扇小窗往下看,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成了板壁的一部分,仿佛从窗口一头扎进了过去。等我抽完三支烟,她才转过身来,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广贤,想不到这仓库又姓曾了,我们搬出去十几年又要搬回来了。那个老董也真是的,嘴巴哎哎地答应离婚,却把上次写给我的‘同意离婚’给撕了。我跟他商量了几十回,他的手指紧紧的捏着,就是不愿意再签字。他要是肯签字,我就跟你爸去领结婚证,然后就改造这间仓库,把它变成两室一厅,每个卧室三百平米,一间你们住,一间我们住;厨房一百平米,可以在里面摆上十桌八桌;客厅呢?就弄它个三百平米。我就不相信还有谁的住房会比我们曾家的宽敞。”
“住那么宽,上厕所都不方便呀。”
“真笨。你不懂得在每个房间装厕所吗?”
“那还不如把仓库租出去,每个月坐收上万块钱的租金。有了这些租金,我们可以天天住宾馆,天天下馆子吃炒面,天天换新衣服、买新皮鞋,连开水都不用烧,连地也不用扫,只管跷着二郎腿抽烟、喝茶。我爸就办个提前退休,让我去顶他的职。”
“你都成大老板了还顶什么职呀?哎,广贤,还有个办法,就是把这仓库和地盘一起卖了,起码可以卖个两百万元。啧啧,这钱怎么花得完呀?”
“买楼。”
“买楼也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