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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仍是申金梅第一个爬出窗外,接着是吴卫东和宣红红。在上路之前,她们曾开怀大笑了一次。因为在窗下不远的树梢上,挂着宣红红的那条长裤,像一只残破的风筝,在微风细雨中飘来荡去。“那是一个标记,宣示天下,这里正在出售女人。”宣红红说。
半个小时以后,她们终于进入了藏书室。
不过,在破窗时出了一点事故。尖利的玻璃碎片在申金梅的手背上划出一道约七公分长的口子。创口很深,两边的皮肉翻卷起来,粉白色的掌骨已清晰可见。
流了很多血,吴卫东脱下自己的汗衫紧紧地包扎住申金梅的手,不一会儿,浓稠的血浆又浸洇了出来。
从那天起,申金梅的左手就再也不能完全合拢了。
医生说,肌腱和神经都被严重损坏了,已无法修复。
凌晨五时,天已大亮了。当宣红红又一次从窗口向外张望自己那条挂在树上的长裤时,她吓得差一点儿惊叫起来。楼下,一个人正仰望着楼上。显然,藏书室破碎的窗户已经引起了他的疑心。
望了一阵,那个人似乎突然省悟到了什么,怪叫了一声,惊惶失色的向保卫组办公室的方向跑去了。
现在,撤走已经来不及了。挑选出来的图书堆敢在楼道里,一本也没有来得及运走;而且,很有可能在她们没有跑出楼门口以前就会被人堵住,衣不蔽体,人赃俱获,那是极难堪的。
“只能听天由命了。”宣红红说,“快,把书都搬进那问空屋,快,越快越好!”
10分钟以后,她们刚刚把最后一摞书搬进空房间,十几条壮汉已经快步冲上了五楼的楼道口。事实上,当吴卫东最后慌张地把门锁撞死时,来人距离这间屋只有三四米远了,如果细心的话,他们甚至有可能听到门锁清脆的撞击声。
接下来的一整天是在提心吊胆、惊恐不安中度过的。
隔壁清点图书的咒骂声、搜索分队在楼道里来来往往的喧哗声和脚步声,特别是袁一平在盥洗室窗口察看现场时的说话声,声声近在耳边,清晰可辨,令人惴惴惶惶、心魂难安。
当这些声音短暂止息时,三个姑娘在一起平静地讨论过死亡。
宣红红说:“我们一旦被人发觉了,大约只有坠楼而去、一死了之这条路了。死与受辱,我倾向于选择前者。
因为受辱之后再去活着,不仅艰难,而且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吴卫东默默地点点头。
申金梅把吴卫东搂进自己的怀里,淡淡地说:“我崇尚挣扎和坚忍,不特别看重一时的荣辱,更不轻言死亡。
受辱是一种剥夺,被剥夺之后仍然要活着,不过是换一种活法而已。“
“剥夺?你指的是什么?”宣红红问。
“可以是一切。包括尊严、信念、形象和道德感,这一切都被摧毁之后,不意味着生命不再有价值;当生命摆脱了这些羁伴和重负,它甚至会更轻松、更自由。”
“这很难。”红红说,“我们在受到刑讯逼问时,将无法坚守誓言而彼此争相出卖。”
“不得已而为之,无可厚非。出卖了别人,自己得到的是被宽容的幻想,从而得以挣扎着活下去。我们之间没有信守秘密的誓约,如果有,现在也应该废除。为了解脱自己而做的一切,都应该被理解和尊重。”
红红和吴卫东似乎都没有听见申金梅说的话,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红红始终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而吴卫东靠在申金梅的怀里,恬静得像个孩子。
隔了很久,宣红红才幽幽地说:“他们抓住了我,我的第一句供词就是:”申金梅是主谋和匪首。“‘她想开一句轻松的玩笑,但是她的声音听上去像哭。
“卫东,你呢?”申金梅轻轻摇了摇吴卫东。
“匪首就是我自己。”吴卫东清晰地说。
申金梅的心里一沉。她意识到,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能熬下来的只有她自己。沉默了片刻,她说:“姑娘们,振作起来,我们现在并没有完全走上绝路。
吉人天相,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援我们。“
“谁?”
申金梅用手指蘸着伤口洇出的血水,在一本书的扉页上写出两个字:“陈成。”
一整天提心吊胆,一整天安然无恙。楼道里人们来去匆匆,竟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开启这间房子的门,错觉具有共同性。
下午3点钟,有人在楼下架起高梯向这间窗户攀了上来。宣红红探头一看,吓得脸色煞白。
高梯上的人手持长竿,已经挑起了她的那条长裤。
长裤的口袋里,有一张写着她的姓名的游泳池出入证。
(第二章第09节)
9
夜11时,陈成才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他又苦苦地找了一天,吴卫东这个小丫头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似的,消逝得无影无踪。
这时,有人敲响了院门。陈成一怔,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跑着把门打开了。
来人是周奉天。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的暗影处还有另一个人,是衣衫不整、疲惫不堪的吴卫东。
天刚黑的时候她就悄悄离开了那间藏身又藏赃的秘室,但是走到大楼门口时又被保卫组的人堵住了,不得不躲进厕所,并把四本企图带出去的图书留在了厕所里。
从学校出来,她不敢直接来找陈成,而是先找了周奉天。
见到陈成,吴卫东嘤嘤地哭起来。
陈成狂怒地推开周奉天,大步扑过去,一个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小姑奶奶,三天三夜,你他妈的,去了哪儿呀?”
图书是在窃案发生的第三天傍晚运出学校的。三辆平板三轮车满载着十几只大号纸板箱,堂而皇之地从学校大门出了学校。
当时袁一平就站在学校的大门口,严密注视和搜检每一个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的人。
陈成笑容可掬地走到他的面前,亲呢地搂住他的肩膀。但是他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刀子,阴冷、刻毒、夺人心魄。
“姓袁的,你知道那个女孩子今年才多大吗?”
袁一平顿时面如土灰,浑身战栗不已。他竭力保持着镇静,沉默不语。
“14岁!你,奸污了一个14岁的孩子!”
“……没有,不是我……”袁一平支支吾吾地想要辩解,然而这是无法辩清的。
“铁证如山,你必须为此承担罪责!”
陈成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用力一抖,阴鸷地笑了。
“这是第一封控告信,一个被你奸污的14岁的孩子写的。
在两天之内,我还能找到另外十个人,十个老的或小的女人,她们将众口一词地控告你。袁一平,你将为此而下地狱!“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肩并肩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那三辆平板车缓缓地推出校门。
推车的人都是周奉天从校外找来的地痞流氓。不过,只要周奉天或陈成在,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装聋作哑、守口如瓶。
许多人都认为14岁女孩的事纯属子虚乌有,是刁蛮强横的硬性诬栽。申金梅后来曾追问过陈成,那张纸上究竟写着些什么?
“那是一张通行证。”陈成严肃地说。
“通行证?写的是什么?”
“上面写着:卑鄙、罪孽、恶毒,以及一双蹂躏人格尊严的黑手和一张咬人致死的血口。或者简单地说,它注明了持证人的身份。”
“什么身份?”
“黑手党。”
青年湖中学图书失窃案神秘地发生了,又极其神秘地悄然止息,没有人再予以追查,甚至人们已渐渐地淡忘了它,河清海晏,安然太平,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但是,它真的能够这么平淡地过去吗?
陈成后来懊悔不已地说:“我的错误在于我违反了玩的规则,你不准备杀死他,就不要下重手。我先下重手伤了人,却没有接着要他的命。”
他指的是袁一平。
1992年初,笔者曾代陈成办理过向青年湖中学图书馆捐赠一笔购书款的事宜。
他催得很紧,要求一定要在春节前十天把款项拨过去。
后来得知,这笔钱没有被用来购买图书,而是在节前节后分两次被挪作奖金发给教职工了。以后能否如数补回来,毫无把握。
当笔者愤慨地把这个消息告诉陈成时,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他喃喃自语地说:“扯平了,扯平了……”
(第三章第01节)
第三章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