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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危险呀?”阮平津喃喃地说。
“我会偷偷地吻你。”
“吻吧……”阮平津闭着眼笑了。她用双臂抱住边亚军,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很快就睡熟了。
边亚军紧紧搂着阮平津的身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庞。她的睡相很美,安详、平和,像个未成年的女孩。
边亚军后来说,那个夜晚,天上的星星很多、很亮,每一颗都晶闪闪的,象征着纯洁与光明。他说,它们是阮平津的眼泪。
他还说,他早已察觉到有人正在向他们坐着的这张排椅围拢过来。但是他不想动,不想惊动阮平津。她太疲倦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以后,她还能这样平和地入睡吗?
警察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还是没有动,只是更紧地搂抱着阮平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她在睡梦中流出了眼泪。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去她面颊上的眼泪。他发现,女孩子的眼泪也是咸的。
(第四章第13节)
13
边亚军被拘捕以后,陈成匆匆从雁北高原插队落户的小山村赶回了北京。但是,他和小妹一起找遍了全北京城,始终没有找到阮平津的踪影。
阮晋生也在找阮平津。三个月后,阮晋生被分配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临行前,他曾去过陈成家,把一包衣物交给了陈成的小妹,对小妹说:“如果找到你平津姐,就交给她;找不到,这些衣物你就用吧,都是女孩子用得着的。”
小妹问他:你不给平津姐留句话吗?
阮晋生说:告诉她,我走了,家,也就没有了。
小妹大哭一场。
那天晚上,陈成和阮晋生在陈家的厨房喝了一夜的酒,抽了一夜烟,聊了一夜政治。两个汉子惊讶地发现,在对社会、政治和文化大革命深怀不满这一点上,他们之间竟是惊人的一致。
那一夜,他们谁也没有提到阮平津。
第二天清晨,陈成送阮晋生去火车站。分手时,阮晋生对陈成说:“陈成,如果你见到阮平津,让她到黑龙江去找我。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陈成严肃地点点头。
但是,他再也没见到过她。
(第四章第14节)
14
在那段时间里,阮平津一直留在北京城里。陈成和阮晋生都没有能找到她,而被拘押在狱中的边亚军却两次见到过她。
被捕以后,边亚军先是被监押在西城区一所大楼的地下室里。这是一处临时监所,没有食堂,每顿饭都是由犯人轮流去附近的一家饭铺抬来窝头和菜汤。
那天下午,戴着重镣的边亚军在干警的监护下去抬饭,短短的一段路上,有许多好奇的群众围观。边亚军抬着沉重的木桶,一步一晃地从围观人群排成的夹道中走过去。
有人唾骂,有人吐口水,更多的人是无言地叹息。
忽然,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边亚军一抬头,发现了阮平津。她手里举着几张油饼,不顾一切地向他扑过来。他腿一软,扑通一声扔下木桶,跪在了地上。半桶菜汤泼在了他的身上。
干警狠狠地给了他一脚,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人们发现,这个著名的流氓头领竟哭了,满脸都是眼泪。
他又抬起了木桶。在快要走进地下室的门口时,他回了一下头,又看见了阮平津。她被几位大娘大嫂拉扯着,站在一处高坡上。她的手里,仍高举着那几张油饼。
阮平津的面色苍白、憔悴。一阵寒风吹过来,吹乱了她的一头短发。
三月五日,边亚军被押送到新街口中学接受群众的批斗。
两名彪形壮汉在他身后用力撅起他的胳膊,迫使他弯腰低头,向台下几千名义愤填膺的群众认罪。一块写着“反革命流氓集团首犯”的沉重铁牌用粗铅丝拧在他的脖颈上,垂吊在胸前。铅丝勒进他的皮肉,使他连喘气都很困难。
在那一刻,他盼望着死神早一天到来。我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为什么还要等待呢?我在等什么?等待人们的怜悯吗?我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怜悯,现在,我仍然不需要它。
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忍受着巨痛,努力抬起头来,他脖颈下垂吊的铁牌正直对准批斗台的台面。然后,他悄悄抬起右腿,猛的向后一蹬,正踹在一名壮汉的膝盖上。壮汉哼了一声,跌倒了。随后。边亚军的身子向下一扑,用喉咙砸向铁牌锐利的边沿这以后,他感到格外轻松、愉悦,身子轻飘飘地浮起来,荡向无际的长空。忽然,他听到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呼喊。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在呼唤他。
阮平津,他痛苦地想。
边亚军没有死成。三月十日,他被押送到南城的一所中学继续受批斗。
这一次,人们对他实行了有限的宽大措施,允许他跪在批斗台上。铁牌也被换成了硬纸板。
在人们轮换着念大批判稿的时候,在人们激昂地高呼革命口号的时候,他的耳边似乎总是传来一阵低低地泣声。
他恐惧地抬起来,一下子看见了阮平津的眼睛。
那双纯洁、执拗、忧伤的眼睛。
“平津,你好吗?你不要再哭了,再哭,我就去死!”
“亚军,我不哭,你,也不能死!”
“平津,快离开这里,去找陈成,或者,阮晋生。”
“不。我要走自己的路。”
“平津,你将使我的灵魂不得安宁,使我不能平静地接受惩罚,使我,没有勇气走向死亡和再生。平津,我请求你,走开吧!”
边亚军挪动双膝,正对着台下的阮平津,重重地把头磕在批斗台的水泥台面上。
当他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是鲜血淋漓了。
台下,阮平津走了。
(第四章第15节)
15
一九六九四月,反革命流氓集团首犯边亚军被判处无期徒刑。据说,他自己曾在多次提审时,要求政府判处自己死刑,立即执行。他说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已无颜面再活于人世了。
也许,他的这种态度使人们产生了怜悯之心,终于给了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五月,边亚军被解送到劳改农场以后,他收到了一个装满衣物和食品的包裹,还有一张二百元人民币的汇款单。
汇款人的姓名和地址都是伪造的,但是边亚军清楚地知道,这是阮平津。
此后,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
(第四章第16节)『天祭完』
16
一九七一年夏秋之交,陈成打听到了阮平津的消息。有人说,她在山西晋南地区某县插队落户。
陈成立即赶到了那个县里,整整一个月,他访遍了全县的所有山村,但是没有找到她。
在一个小山村里过夜时,一位老人告诉陈成,两年前,村里来了一个北京娃,姓阮。那孩子苦啊,老人说,饿得焦皮瘦骨,连条毛巾都没有。女娃在这里苦受了一年多,又走了。
她去了哪儿?陈成焦急地问。
女孩子家,能去哪儿?跟着个男人走了。
一九七五年初,陈成作为工农兵大学生正在北京一所著名学府读书。一天,他偶然从报纸上读到一则消息。标题是: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坚决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北京女知识青年与青年牧工喜结革命夫妻。
这个北京女知识青年的名字是阮平津。
陈成连夜赶到了吉林自城地区。他没有见到阮平津,只见一个神情木讷、呆板的农妇。她背上背着一个孩子,胸前还奶着一个刚出世的婴儿。她的皮肤粗糙、黝黑,只有那一只裸露着的胀鼓鼓的乳房,仍显得白皙、细嫩。
“你,是阮平津吗?”陈成问。
“不是,阮平津,死了。”农妇说。说完,她抱着孩子,挥舞着羊鞭,缓缓地走远了。
一九八四年,边亚军出狱以后,又曾去过白城,再也没有找到她。
一九九三年四月,二稿于北京。马公庄
《血色青春》第三部-天爵
第一章
1
凶杀是在上午9点钟发生的。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袁一平被刺中以后,他身板挺直地又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待什么。这时,大厦钟楼的报时钟突然击响了,他才极不情愿地摔倒在地上。
钟声低沉、悠扬,像丧钟般悲哀而又意味深长。
二十几年以后,有人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