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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就发生了冲突,知青们排着队往里冲,民兵则横着枪杆向外堵。混乱中,你推我搡,出黑拳踢阴部,下的都是暗手。
僵持不下的时候,二十多个在内蒙邻县插队落户的天津知青骑着马呼啸着冲进都督堡。他们从马背上直接爬上房顶,揭下瓦片砖石朝民兵的头上猛砸。民兵们抱头退回了屋内,院门外的北京知青立即潮水般地涌了进去。
这是一次愤怒的然而愤怒又被极力克制的骚乱。公物,枪械、账簿、档案都未受到任何损害,而公社院内养着的几口猪却被乱石几乎砸成了肉酱,私人财物受到侵犯的只有公社王副主任一家。
王副主任在审结一起现行反革命案件时,有吊打、猥亵女知青的行为,被知青们告到县里,但一直没有处理结果。他在那天晚上躲了出去,知青们就把怒火发泄到他家的盆盆罐罐和他惟一的女儿身上。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个女孩儿才17岁,却长得又高又胖,1米80以上的个头,绝不低于200斤的分量。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平日仗势霸行乡里,却不谙世事。她尖着嗓子冲知青们狂吼:“我让我爸爸把你们都抓起来。
男的枪崩,女的,让讨饭花子狠狠地……“
知青们扑过去把她按倒,扒了裤子,扯着头发在碎石地上拖了几十米远。女孩的屁股又肥硕又娇嫩,被尖利的碎石切割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在大院里燃起一堆火,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知青们唱起了歌。
先唱的是《国际歌》和《知青进行曲》,到了后来,就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吟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歌声如泣如诉,声泪俱下,唱到最后,就只在哭声了。
天亮以后,骚乱悄然止息了。
有人注意到,在离开都督堡时,所有的知青几乎都用帽子或手遮挡住自己的脸。
生活虽然艰辛、苦涩、无望,但他们毕竟还要在这方蓝天下继续生活下去。他们还不会做人,他们正在学着做人。
两天以后,三个衣衫褴褛、神情严肃的知青代表走进县革委办公室,庄重地呈上了北京知识青年的另一份“紧急呼吁书”。
这份有一百多人签名的文件中,强烈要求对抗拒改造的知青败类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严惩殴打残害贫下中农的凶手。
呼吁书本身倒没有什么,无非是一种政治心理或者是取巧,要命的是它的两份附件。第一份是一张近300人的名单,参与都督堡闹事的所有知青竞无一漏网的全部罗列在上了。文化人的高效率确乎令人瞠目。
第二份则更令人毛骨悚然。在这份长达50页的秘密举报材料中,知青中的政治危险者、偷听敌台者、密谋叛国者、散布流言者、精神颓废者以及偷鸡摸狗、酗酒猜拳、同性狎眠、男女苟且,等等,等等,时间、地点、人物、物证。整理得详尽、严谨、精确至极。
看过材料,革委会主任出了一身冷汗。忍了忍,他才没有下令把这三个家伙抓起来。他相信,这些密报材料恐怕都是事实,绝非虚构捏造。但是,这可能是污点和阴暗面啊!你刻意描述大面积的阴暗,不是心怀野心,就是恶毒诬蔑和诽谤。
从国务院下发的一系列文件来看,现在上面对插队知青的政策在实质上只剩下了一条:安定与抚慰。其他的,如接受再教育、扎根一辈子、大有作为等等,只不过是配合安抚而作的宣传套子,全都扯了淡。
对于各级政府机关来说,知青工作就如同一顶遍插钢针的帽子,戴在头上银光闪烁,但是谁的头疼谁自己知道。
又过了几个月,在连续呈送了六份秘密举报材料以后,三位知青代表自己也受到了举报。举报信上有三百多北京知青的签名,而领衔者是娘娘沟的陈成、宣红红。
这份密告状的质量极其低劣,所列事实大都经不起推敲,有明显捏造痕迹。其中一个人的罪名竟是“奸淫母畜”,受害者和惟一的证人都是他养的一条八个月大的不知是公是母的狗。
尽管如此,县革委会的反应仍是出奇的神速。收到材料的当天下午,三个家伙就被五花大绑地抓进了县城拘留所。
没有问供,只是变着花样地打,直打得他们最终放弃了对政治的那份执著和病态兴趣。
其实,对狗有兴趣,无益也无害。
(第四章第20节)
20
南奎元是死在清泉沟的。这道沟其实只是娘娘沟东山上的一道幽深狭长的裂谷。谷底岩隙处,有数不清的针尖泉眼,汩汩流淌,汇聚集拢,一直流进娘娘沟的河湾里,历经千年苦旱,泉水却始终旺盛不衰。
裂谷的悬壁上,遍布着大小不一、龛盒似的洞穴。娘娘沟的人们说,那里住着天神和祖宗。
据说,祖宗源起于寒冷的海岸,后被异族驱赶以及逐水草而居,历经几十代人的艰苦跋涉,终于越过大漠定居于贺兰山东麓。1200年前发生了安史之乱,这个被误称为白羌的部族派出一支铁骑突人中原,纵横驰骋,烧杀劫掠,但最终也没有站稳脚跟。最后,肃宗李亨派大军把这支隆鼻深目、骁勇凶悍的鬼兵部队围困于清泉沟内。三个月后,最后一名勇士拔剑自刎于沟底的清泉旁。
据说,他在临死前对着高高的悬壁大喊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的血管里,只能流淌纯净的血!”
大军撤走以后,人迹罕至的娘娘沟里突然有了人家。
有了人家,也就有了与历史进行抗争的历史。
在以后的1200年中,娘娘沟人把自己深深地掩藏进黄土高原的褶皱中,挖穴为居、烧林成地;男不蓄须,女不露发,依傍着祖宗的骨殖和灵佑,守定了源于冷海岸边的纯净的精血,繁衍生息,生生不止。其间,官剿匪劫,内讧火并,天灭加上人灭,种族从毁绝走向繁盛,又从繁盛走向衰败、毁绝,几经明灭,几番存亡继绝,终于走进了历史的今天。
不过,到了今天,娘娘沟的女人还是历史上的神秘的“白羌美人”吗?发色由金黄而酱赤,由酱赤而棕黑直至全黑,她们的血管里,仍然流淌着纯净的血液吗?
一部猎狼的历史。
那天上午,奎元领着陈成进了清泉沟,下到谷底时,他已经不行了,随着每一口喘息,都有大团的粉红色液体从口鼻处喷吐出来。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平缓下来之后,他跪在地上,捧起沟底的泉水洗了脸。他显得很平静,甚至在脸上还漾出一丝笑意。他对陈成说:“我要死了。”
陈成点点头,平和地说:“是的,要是熬不住了,就早些死吧。”
奎元也点了点头:“我死了,娘娘沟也就死了;还有祖宗,他们,也就最后灭绝了。”
“你死了,他们会活得更好。”陈成说。
奎元呆呆地望着陈成,两行浑浊的泪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经过泪水的浸润冲洗,透射出一种纯净而又高贵的金黄色。
是的,祖宗死了,他们却仍要活着,肮脏地活着。他喃喃地说。说这番话时,他的脸抽搐了几下,浮现出深深的恨意。他们将是谁,他已无法说清了,可以肯定的是,几代过去,纯净将被污浊淹没,世上已不再有祖宗的子孙了。娘娘沟的人,你们的血管里将奔涌着谁的血液呢?
有清泉沟,在先祖先烈的注视下,南奎元向陈成这个异姓人,这个未来的娘娘沟村首,讲述了两件事:历史与金子。
他解下叶形尖刀,用力戳进陡立的沟壁,冷冷地对陈成说:“从这里挖进去,你将找到金子。”
“金子?”陈成惊愕地问。
“是金子,取之不尽的金子,以后,不用再出卖女人,你们也能肚子饱饱地活着。”
为了血液的纯净,娘娘沟人竟把这个秘密保守了一千年!财富占有与血缘存续,他们只能选其一,这大约也是历史。
下午,陈成独自回到了娘娘沟,而南奎元却再也没有回来。陈成拿着奎元的叶形尖刀,淡淡地对村人们说:“他死了。”
“死了好,少遭多少罪哩!”村人们说,也是淡淡的。
当天夜里,七旦老汉带着几个青年后生去了清泉沟,但是,几乎翻动了沟底的每一块石头,竟没有找到南奎元的尸首。
后来,人们在沟的顶尽处找到了奎元的一双鞋和一件半旧布衫。布衫叠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鞋的上面。那双鞋,是钟伟光送给他的皮鞋。
他把自己最后的财物留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