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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拿那杆火药枪。
然而他还是没能跑掉。几条壮汉追了上去,一顿乱棍又把他打倒在地上。
结束了。
结束之后,五名血肉模糊的知青横躺竖卧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只有钟伟光仍傻痴痴地跪着,令人惊讶的是,在棍棒挥舞混乱中,他居然没有受一点儿伤。他哭了,凄凄惨惨切切,像个无助的寡妇。
结束之后,行凶的人们开始感到了惶恐。愤怒得以宣泄,淘空的心灵里剩下的是空虚、悔之无及和对后果的极度恐惧。
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拉住知青们的手,小声地劝他们快些起来。像是在哄不慎自己摔倒碰破鼻子的孩子,拍拍身上的土,抹一把伤口上的血,就可以回家去了。
他们却起不来了,因为他们早已不是孩子。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南奎元。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蹲在高高的粪堆的顶端,半眯着那双金黄色的眼睛,苍鹰般俯视着下边发生的一切。神情超然、冷漠。但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因为陈成还没有出现。他当时如果在这里就好了,他会还手、打人,甚至会打死人。
奎元想站起身来干些什么,可是竟没能站起来。两条腿绵软无力而又战栗不止,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躯。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然后放任地向后倒下去,身子横着从粪堆上滚落下来。
他不想再睁开眼,渴盼着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安详的、不受打扰的死。但是,他如果真的就这样死去,娘娘沟,这支流落在华汉大地的圣族苗裔,也就将自此毁亡了。
除了宣红红以外,谁也不知道陈成是在什么时候赶回来的。当娘娘沟的汉子们惊恐地发现他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时,那辆雪亮的钢镐已经抡圆了砸向他们的头顶。
第一条汉子仓皇中举起五齿耙柄挡了一下,耙柄被砸断成两截,沉重的镐刃准确击在他的肩胛上。他跌倒在地上,身子痛苦地挣动抽搐了很久。
另一条汉子转身想跑,镐头敲落在他的后心上,鲜血从嘴里一下子就喷溅了出来。
其他人立即排成了一行,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凶器。
现在谁都知道,他们必须打死他。
陈成没有把粪送上西坡的地里。半路上,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又回了一次头,远远地看见宣红红他们仍懒洋洋地站在粪堆旁,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继续往前走,但是心慌得急跳,额上突然涌出一层冷汗。
这时他才清醒地意识到,出事了。没有来得及多想,他抄起钢镐就往回猛跑。
但是,晚了。
当他看见同伴们东一个西一个躺倒在地上,看见他们躯体上的创口和血污时,头脑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他的嘴一张一合,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发自兽类原始本能的干嚎。
他抡起钢镐,不想别的,只想报复、杀人。
就在这时,发生了后来令娘娘沟人心胆惧裂、震骇失声的一幕。
粪堆前,一个披散着发辫,面容残伤得已无法辨认的姑娘突然蠕动了,几下,然后又挣扎着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的面颊被割裂开,向两边翻卷过去,裸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额头上全是血污尘土,但是那双眼睛却晶莹而又明澈,亮得令人心惊。
她已经不会说话了,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呀呀的怪叫声,她怪叫着站了起来,扑进陈成的怀里。
她的手,死死地指定了一个人。
郭杆子。
郭杆子站在人群的中间。他的手里仍然紧握着那把叶形尖刀。刀柄和手被鲜血涂染成黑紫色。他下意识地往破裤子上抹,但是,什么也抹不掉了。
他持刀作了抵抗。刀尖向前,对准向他扑过来的陈成的前胸突刺,动作坚决,有力,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犹豫。
刃尖刺穿陈成的衣服,钻透皮肉,深深地楔在胸骨上,发出铮铮的颤响。而在郭杆子的左右,汉子们奋力而上,长棒短棍拼命举起又死力地往下砸。陈成满头满脸都是血。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片失魂丧魄的惨叫声中,那柄雪亮的钢镐带着风声准确而沉重地刨在郭杆子的脸上后来有人说,那颗眼珠子掉在地上就掉散了,黄糊糊的一摊,像新鲜的鸡屎。
那天夜里,娘娘沟一片死寂,没有灯光,没有人声,甚至也没有鸡鸣狗吠。两匹没有卸套的骡子拖着那辆木轱辘车在村街上胡闯乱撞了一气之后,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一位老妇跪坐在知青灶间院门外的老榆树下,啼哭、乞求、诅咒,声调阴郁而凄楚。这是郭杆子的老娘。
下午,一辆汽车开到了沟口的大青石壁障下,给知青点卸下了十几袋面粉。然后,又拉上了韩杰、宣红红等四个知青重伤员去了大同医院。村民们从家里拿出厚羊皮和毛毡,铺在车厢板上,又用棉被把他们层层地裹严,举着抬上车的。
老妇用门板拖着疼得直打滚的儿子往沟口挪,人们来来去去,见了只是摇头叹气,没有一个人搭手帮忙。到了沟口。汽车早就开得没影了。
奎元后来帮着老妇把郭杆子又拖回了破窑里。临走时,奎元撂下了一小块麻饼和一句话。他说,你要是能熬得住疼昵,就活着;要是熬不住,就早些死吧。
听到老妇的哀哭声,申金梅挣扎着从炕上下了地,在钟伟光的搀扶下走到院外。她递给老妇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盒止疼药片,然后,挨着她坐在了老榆树下。
那天夜晚没有月光。一只不知名的怪鸟像块破布似的飘过来,围着桔树绕飞了三匝,又阴森森地飞走了,从远方,传来两声不怀好意的鸣叫。
“您是在哭谁?”申金梅喃喃地问。
“哭自己。”老妇瘪着嘴说。
“在咒谁呢?”
“命!”
“您应该咒自己的儿子。”
“儿子的命也不济哩。说了两个媳妇,一只脚都迈进家门坎了,生生地又给人截了去。头一个,由支书做主,给了公社的阎炳玉;后一个,兰女……”
老妇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腿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申金梅叹了一口气,又回屋里拿出几个馒头。不过,再回来时,老妇已经走了。
老榆树下,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两个馒头和一盒药片。
申金梅知道,老人不仅在咒命,也咒他们这些闯入的外乡人。
那一夜,那只怪鸟像个幽灵似的一直在知青灶问上空飞来荡去,不时发出一两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悲鸣。它也在恶毒地诅咒着什么。
诅咒什么呢?
(第四章第19节)
19
娘娘沟血案的消息是第二天才传到都督堡的。几天以后,又传遍了整个晋绥大地。
公社的几位主要干部匆匆碰了一下头,但是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每个人都头冒冷汗,手指颤抖,连烟都点不着了。问题出在他们的领地之内,他们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是的,如果这场血腥械斗的起因是为了那笔知青建房款,那么公社党委就是挑动者。全公社多名知识青年的近五万元建房款,经过他们的手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房子呢?没有盖起一问!
惶急、恐惧,如临深渊,如陷地狱。为此而褫夺他们的官职,甚至投入牢狱,将是顺理成章、轻而易举的。
不过,真要找出为自己推诿、开脱的理由也是轻而易举的。在那个春夏,整个晋绥大地都深陷在荒旱和饥馑中。5万元钱,只如同泼洒在高原上的一杯清水,顷刻问就化作了淡淡的雾汽飘散了。然而,就是这一杯清水却拯救了多少条生命!
问题在于,款是国家的,知青是国家的人。世居在黄土地上的农民与远方迁徙而来的这批国家的、有知识的青年,他们能够共存共立、共同拥有一个贫穷、落后但却宁静的家园而永不起干戈和争执吗?
非常遗憾的是,他们不能。
都督堡北京知青骚乱是在半夜时分突然发生的。
天黑以后,来自于本县和外县的300多名北京知青陆续汇集到都督堡并包围了公社大院。一开始还算有秩序,有人分发了一份征集签名的呼吁书,强烈要求各级党委保护知青的人身安全,惩办残害知青的凶手。
公社干部都躲了,无人理睬和出面支应。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队持枪的基干民兵把守着院门,横眉立目、严阵以待。
随后就发生了冲突,知青们排着队往里冲,民兵则横着枪杆向外堵。混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