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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国日本成就了他,堀田的描写,成了日本的西班牙印象。
使我深感兴趣的,是他淡淡写到的徘徊阿兰布拉时的隔膜。满眼的稀世之美,均是文字编织而成。自己不过一介文盲,冷冷被美拒之门外。学习之意在心中油然而生,只是自知已经为时太晚。
空有着深沉的渴望,却被无情地排斥在外:这是一种成熟作家的痛苦——他们早已不是临风景而作态的火候了。
抱着无法靠近的感慨,他描写了几个在阿兰布拉散步的穆斯林女子。
就在那时,忽地把眼移向水池的时候,看见了水中映着三个口鼻都用白色纱巾罩住、只露出眼睛的女子。从那一瞬开始,我自觉对这宫殿理解了。他们,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公,而其他人,包括西班牙人的所有的人,都不过是外国人而已。
蒙面的三女子是摩洛哥人。她们,惟独她们才对充斥这座稀世甘关的建筑里的、古兰的章句和诗辞,能够毫无障碍地通读。三个女子一面流畅地读着经句和诗文,一面欢喜地扬起欢声。
至于我,不过只能垂头抱膝而已。对我而言,这眼光所见之处无所不在的文句装饰,它们只能是装饰,而不能是文字了。若是我也学些阿拉伯语又如何呢,歌德不是八十岁才开始学波斯文么?
岩波书店,西班牙断章,
1988年第十五版,P.203—4
他的感慨使我不能忘怀。把阿兰布拉看做甜美且女性化的建筑,也是一种日本式的特殊眼光。这种视角诱导着我,魔性的阿兰布拉仿佛剥落了一层硬壳。确实这座宫殿是一个漫长和平的产物,它无心去显示任何强大,只是沉醉于细腻的柔情。这样的思路如刺来的一束光线,它使我们被中国式的礼制法式建筑压迫的思维,一下子变得赫然敞亮。女性的美,或许可以与这样的建筑平衡。我赞同地想着,继续在宫殿里寻寻觅觅。但是在阿兰布拉那天我的运气不好,没有三个蒙面的摩洛哥女人出现,只是斜阳明亮地照着楼阁廊院,满目镌刻的浮雕晶莹透明,丝丝清晰。
一个时期的和平,居然能孕育如此的美质。一个民族的余裕,居然能收获这样的果实。我注视着喷水的狮子,它身披的奥秘花纹在暮霭中如同金镀。它似乎在肯定:就是这样,和平就这样生育。阿兰布拉是一个思索的好地方,它使我不断地想起苦难中的穆斯林。只是机缘已
逝,时不再来,再没有那样的时代降临。女性走上了战场,威逼一刻不停。今日的和平裸露暴风,如一张破碎的薄纸。
说及被阿兰布拉迷醉的人物,不能不谈到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那个为阿兰布拉写作传记的人。
初读他的《阿兰布拉故事》就在阿兰布拉宫殿里。那里我浏览一过,印象里只有他甜腻的描写。我多少不以为然,因为他首先是一个美国佬,我料他不会有真正的浪漫追求。其次他是十九世纪的外交官,我想他与穆斯林的文化是隔阂的。后来发觉他是一个摩尔人的、包括波阿布迪勒的辩护者;他对失败者的真挚打动了我。我更信任的是老希提的《阿拉伯通史》,但恰恰华盛顿·欧文处处与老希提声声呼应,在史料上和立场上都是如此。甚至他的散文记述里罗列了比希提还要详尽的资料,这使我不由地端正了态度。最近读他仍有新的感触,他在书的后半记录的一批阿兰布拉民间传说给人一个重要的启发:十五世纪以降,于格拉纳达流行的口头文学,从结构到主题,从语言到情调,虽然也有欧美的流传印记,但就本质而言,惟妙惟肖都宛如是《一千零一夜》的西班牙版。
我感到吃惊。他告诉我们:此间供人饕餮的唯美而已;在这座摩尔美女般的宫殿里,冥想、中魔、耽美,都是必由之路更是获得启蒙的手段。不仅如此,对创造了如此美境、又背负着如此厄运的人必须支持,因为这就是表达爱。
华盛顿·欧文来到的时候是十八世纪,且没有旅游的污染,当然风情浓郁得多。他的抒发在今天读来有如月下闻花,文字中流溢着他的陶醉:
从一个窗口哈奈拉丽菲花园的全景好像伸手可取。靠向另一扇窗户,则眼下林达拉哈庭园的大理石喷水,把它喷起的溶化的水晶碎末,撒向绿树覆盖的阳台。那一瞬心里会难过地懂了:回教徒们是多么的爱美啊。
地上是花。天上闪烁着星。哪一样更美呢?把水比喻成水晶的话,又怎样表现喷泉呢,难道该说它是闪亮在无云天空的满月么。
我如梦见般看到的,或许是远离人境的远村才有的。夜深时我来到阳台或宫殿的庭园,饱吸着南国清纯的空气。我秘密地梦想着、感动着、在离开了现实的旧生活中,忘我地度过着时间。天亮了,我钻回床铺,听着林达拉哈喷泉的私语渐渐睡去。
(P.86;90)
今天缺少的只是帷幕帐幔。当年幽居在哈莱姆(禁地)的女性们,应当就偎坐在这里,模仿科尔多瓦的遗风,吟咏着风花雪月的诗句。或是拨弄铮铮的吉他,曼声唱起南欧北非的歌曲。贴身是帐幔般的满壁雕花,俯首是缠绕脚下的清澈流水,窗外是葱茏滴翠的雪山风景。读者会在页页翻过之际感到妒忌,因为惟独华盛顿·欧文住进了阿兰布拉。谁不幻想也到那人间梦境居住一回呢?它被造的原因就是告诉人最好的居住可能。是的,它可能不是世上最壮观的宫殿——我知道在离开时人们会这样想——但它却是一处最舒服的宫殿。
一瞬间,我似乎摸到了摩尔人的思路。是的,他们的建筑目的是追求最大的美感和舒适,而不是最大的排场。首先,这座建筑要满足的是视觉;它要把雪山和森林、把绿树和流水都拢括到自己之内。建筑在这儿变了;它是心境的秘窟,是感知的道场——我恍然大悟、懵懂中捉住了线索:这才是宫殿;这是不求张扬炫耀只希图秘而不宣的、另一种以后宫奥深为主角的东方宫殿。
许多欧洲人都喜欢到这儿来,凭吊一番波阿布迪勒住过的牢房。毕竟,在这些魔法般的开间进深之中,演绎了一个王朝的悲喜荣辱,以及它凄惨的落幕。本来他们奔赴格拉纳达的时候怀着一丝潜意识:胜利的欧洲人乐意去东方的废墟凭吊,让自己获得俯瞰浪漫主义的满足感。但是他们在抵达之后发生了变化,华盛顿·欧文引导着他们,让优越感一层层剥落,让启示一点点实现。最后,他们不仅为发现的美折服,而且感到自己靠近了自然和朴素,靠近了一种对他人方式的诚恳。
华盛顿·欧文的成功原因是什么?
前年我在另一篇小文里写过:
他进行了——不仅是十九世纪文学的,而且是甜美的描写。他把历史、幻想、正义感和宿命论,都搅拌在一种幻惑的蜜糖里。虽然今日捧读它我不时对那些甜得发酸的语言忍俊不禁;但令我吃惊的是,若把它与实证主义的大师之作对照来读(比如我背囊中一直带着F·希提的《阿拉伯通史》),则会发现欧文在框架和细节两方面都功力不凡。
毕竟是观点经住了一百数十年的审视,细节处的浪漫笔法又催人泪下;还有,阿兰布拉宫那种魔法般的赞美、隐喻、甜美和隐秘,需要一个同样风格的细腻解释——我猜想,或许这就是华盛顿·欧文如此成功的原因。秘奥的居住,甜味的暗示,细腻的女性描写,与细腻的建筑风格的对应。
《谁是胜者》
但是,就如我们身处的这个东方讲究画龙点睛一样,如果阿兰布拉宫只是满满装饰着花纹浮雕、如果它只是蹲踞在雪山泉水自然中央,甚至如果它只是怀抱一段沧桑故事而再无他物——它不会有这么大的名气,更不会被人列到排行榜上的第一。
这一笔的点睛,就是铭文浮雕中的“胜者”。
我有时独自暗想:在拥挤的观光客里,若是来了一些毫无阿拉伯语基础、甚至不知任何伊斯兰的皮毛、但又热望汲取真知的人,在这座宫殿里一游之后他们会得到怎样的收获。因为我在初访这座宫殿的时候,在许多方面都和他们一样。
不同之处只在于——在我仅学过几天的可怜阿语里,恰巧有几个单词,确切地说是一个名词和三个副词,被我从满壁的迷幻文字中认出了。
Wa—la galib,illa Allah
没有胜者,除了真主
我不能复述当我拉住人问、翻开本查、心和手都颤抖着,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