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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沉默,蒋芸姗很惬意这种沉默,恍惚间,又回到英国总会那个夜晚:蔚蓝的暗光笼罩了全场,Saxophone伸长了颈,说来可笑,祖父一定要她见一个什么名门子弟,无奈中,只好携了表弟去做挡箭牌,她伶牙利齿,成心捉弄那个倒霉蛋,惹得同去的父亲蒋湛大为光火。就是那一晚,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走到一个只两面之缘的男孩面前,勇敢地发出邀请,她承认,她之所以主动请男孩子,有和爷爷爸爸赌气的成份在其中,她也承认,她的确遇上一个独特的同龄人,他敏捷的身手,含蓄的性情,俊朗的笑容,都让她心折。
邀请被拒绝了,整个冬天她再没穿过那身格呢套裙,尽管,这是姑妈从国外带回来的。以后,她想起那一幕就自信全无,但那个男孩子在心中还是挥之不去。今天,他就站在身边,正和她一起呼吸外滩的空气。江中那一轮皎月伸手可及了,她有些飘然羽化,觉得任何语言都会破坏这意境。
常小健眼中,这个绝美的姑娘,任性得可爱,缄默也令人心动。他从小便敏感,尽管还不多情,但在多情的女孩面前,他绝不是一个呆子。如果说,前两次蒋芸姗给他的印象,仅仅是神秘率性的富家女。那么今天,蒋芸姗在舞台上充沛的激情,逼人的才气让他震撼,他遇见的是怎样一个女孩呵,可以集高贵、美丽、纯真、率性为一体,而且才华横溢,而他,却辜负过她一番诚挚,他心中充满歉意,不知如何表达。
海关大楼的钟响了,八点了,隆隆钟声震彻人心,回望着夜色中座座盎格鲁撒克逊与新希腊式的高大建筑,常小健首先打破沉默:“据说五十年前,那里有只报时球。不知道那个时候,上海会是什么样?父亲常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上海,他是河北人,却只喜欢这里。”
“我们的长辈倒有相似之处。我祖父是广东人,出了一趟洋,回国后第一个码头就是上海,停下不走,一住五十年,他大概见过你说的那只报时球。可在我眼中,上海是个畸形的城市,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
“中国一直内忧外患,她却一天天繁华鼎盛。”
“你知道吗?你说话和做事,和外表反差很大!”常小健微笑。
“你一定觉得我尖刻,不知天高地厚!”蒋芸姗也笑了,她并不想伪装自己。
“不,你言行之中有种锋芒,但确有见地。这可能与你的背景有关,你在国外生活过?”
“我祖父、父亲都曾留学英国,我姑妈是法学博士,我随她在英国生活了四年。”
“你姑妈,一位女博士?”常小健肃然起敬。
“是的,姑妈现居美国,是唯一华裔女性州议员,大律师,才华在中国的女性中绝对凤毛麟角。”
“在国外长大,有这样的姑妈影响你,又上了圣约翰,在这样的大学里读西方文学。你的思想一定很西化,难怪要愤世嫉俗,看不惯一切了!”常小健又笑了。
“不对!我可是民族主义者!不要以为我说不喜欢上海就是不爱国。”
常小健看她认真,越发要笑。蒋芸姗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瞪大眼睛:“不信我们比一比,看谁能说出脚下这座城市的历史。”
常小健愣了一下,蒋芸姗口才大发:“战国时代,这是楚国宰相春申君的封邑。眼前的黄浦江就是他下令开凿的。所以叫黄浦歇,又叫春申江!你知道,上海什么时候变成城市吗?”
“清代吧?”常小健拍拍脑袋,他真有些吃不准。
蒋芸姗得意道:“错了!是明代,一开始这里是渔村,后来船舶云集,商旅不断,才成为著名的商埠。一座名副其实的海上商城。鸦片战争之后,她才开始成为东方大都市,这是她的耻辱……”
蒋芸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到后来,见常小健定定地看着她,再不接话,便打住笑道:“这你说不过我的,我可以把这座城市说上一天一夜。”
常小健甘拜下风,蒋芸姗笑得花枝乱颤:“哈哈,这是祖父教我的本事。他当过上海副市长,专司城建,现在赋闲在家,只爱追述这些个旧事,我们听得耳朵生茧。这个话题我赢了,我要罚你讲讲你自己。”
“我,我没出过国,也没读完大学,在你面前自卑得很!”
“别谦虚,我知道你有本领,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你的阅历和见识,要比象牙塔中的大学生要多得多。你说,我想听!”蒋芸姗真心诚意。
“我只在香港念过三年书,大学没有毕业。对了,你那次在火车上见到我,我才回来几天。刚回来时,还被当成外地人。”
“为什么要离开上海?”蒋芸姗问道。
“沦陷之前,家父为了逃避日本人的追杀,才举家离开上海。没想到,我在香港还是经历了沦陷。”
“香港沦陷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港大读书!”林小健笑了笑,他在香港那一段历史,在上海鲜为人知,他突然很想讲给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听:“当时大学停课,许多同学都去做救护的工作。我自恃武功,就报名参加志愿军,在九龙打了七天仗。军队里,英国人歧视我们,九龙失守前,侦察任务全派给中国人,当时日本人的炮火很猛,子弹在外面乱飞,出去多半是回不来的。他们布置完任务,转过头就用英语说让这些中国猪去送死!”
“这太可恶了,你们去了吗?”
“没去!因为我翻译了他们的话,我骂他们是胆小怕事的英国猪。那些军官气得脸都白了。幸亏战况万分危急,不然他们给我个军法论处,我也得认命。不过,当时真是恨得要死,双重的国仇家恨!”
“后来呢?”蒋芸姗听得入了神。
“后来,父亲救了我,他开了车在九龙城找到我,在日本人上岸前把我接出去。跟着香港就沦陷了。我上了一条有外交豁免权的客轮。和我一同去打仗的香港人一个也没回来。在膏药旗下煎熬三年,没有比离乡背井的人更盼望胜利的了。八一五那天,整个香港真是白日放歌纵酒,学生们都漫卷诗书喜欲狂。父亲差一点乐疯了,你猜他说什么?”
“青春作伙好还乡?”
“不是!他说,阿健,走,开车送我去理发店。”常小健摇头笑着,学着父亲的样子。
“干什么?”蒋芸姗被他吊起了胃口。
“他一部蓄了三年的胡子,这么长。”常小健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比划着:“一下子剪个精光。在香港和大后方,好多人都蓄须明志,就是要等到赶走日本人那一天才理光。”
蒋芸姗笑出声来:“真想见见你父亲! ”
“阿康和他长得很象!说起来真是巧,你们居然在一所大学,还这样熟悉。”
蒋芸姗听见常小康,笑容有些收敛:“看来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可你知道吗?你们并不相像。”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我们是同父异母,他长得象爸爸,我大概是象我妈。”
“不光是外表,我指的是个性。对不起,说起来你不要生气,令弟就象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蒋芸姗直率道。
常小健顿了一下:“小弟的个性可能和家里环境有关,他最小,自小体弱多病,家父严厉,姆妈溺爱,一冷一热难免成熟得晚些。芸姗,我真的很高兴他有你们这些朋友,多帮助他。”
有了这样一位兄长的一番话,蒋芸姗知道以后没法小瞧常小康了:“有你这样一位大哥真幸运。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真不敢相信,有人十九岁就可以当总经理。”
常小健有些耳热,掩饰着拾起一块江石跃过栏杆,身一低向江中投去,石子击开一串水花直奔江心,蒋芸姗大声叫好,又好奇地猜测:“你刚才说你和常小康是同父异母,你们年龄相差不多,那你母亲一定去世得很早。”
“是,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
蒋芸姗望着他,心生同情:“那你父亲和后母对你好吗?”
“当然!爸爸是我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他为安排一切。我读大学时,还曾经想当中国的爱因斯坦,只可惜后来原子弹爆炸,连伟大的科学成果都成了杀人凶器。我现在辍学经商,天天考虑如何发挥潜能,改变身边的人和事。”
“你不念书真可惜了。科学救国是正路,你还年轻,应该求学深造。”
“只能由小弟实现了。中国有句古话,万事孝为先。我是长子,注定要继承父亲的事业。人生可能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难以求全,一入江湖,就身不由己。”